邹普胜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出于谨慎,回答道:“没有了,近些年战乱频发,一大家子人只剩下我们三个。”
郑宁和叹了口气:“那就没有办法了。”
“郑兄什么意思?”
“钱啊,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我也是死了,才知道这话是个永恒不变的真理。”郑宁和道,“在酆都里过日子,没有阴气是不行的,得到这东西最简单的方式,自然是从家人焚烧的纸钱里抽取。就连我们的货币,也是府君用阴气铸成的酆都纸钱。”
原来还有这一层,朱标沉思道:“没有亲人在世的鬼应该很多吧,即使有,也不见得会烧纸钱过来,这些鬼该怎么活呢?”
郑宁和一指城中心的高楼:“府君那里常办宴会,需要人定期前去服侍,可以赚些纸钱回来。牛头马面两位大人偶尔也会招点零工,报酬很高,不过得跟着出城去拘魂,有点危险。”
“纪老板心地善良,新来的鬼没有亲人给烧纸钱,他都会收留一二,最起码几个月是能撑过去的,诸位可以先不用担心。”
“大家在这里生活,真的与往常无异吗?”朱标装出天真无异的样子,“府君是泰山府君吗?这里不是叫酆都吗?我们能转世轮回吗?奈何桥在那里?高楼上参加宴会的宾客都是谁?”
“郑叔叔,你又为什么要拿一个酱油瓶子?鬼也要吃饭吗?”
郑宁和一愣,笑道:“邹公子的问题太多,以后慢慢了解吧,来,我们已经到地方了!”
说着这句话的郑宁和仰起头来,看着挂在酒楼上的牌匾,发着惨白色光芒的牌子上,端端正正写着“太平楼”三个大字。
白灯笼也还发着光。
一上一下两束光打在郑宁和脸上,把他的样貌照得分外清晰,朱标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幽幽的绿光。
他的嘴角似乎也向上扬了一下。
察觉到朱标的目光,郑宁和扭过头来,脖子与头之间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临时被接在一起的两个部件。
他笑盈盈道:“怎么还不进去,邹公子?”
第73章 太平楼
朱标也笑了,笑的像个普通孩子。
他向郑宁和走近了几步,说道:“我等您先进去,这样才有礼貌。”
郑宁和一愣,但也没把他这个小孩子当回事,踏上了酒楼的台阶,推开了雕着精美花纹的木门。
门一开,由内堂吹来的风瞬间扑面而来,带着一股肉的香气和酒的香气,隐隐还有点花香,估计是什么香水一类的东西。
纪老板,是郑宁和说的那个大善人,也就是牛头马面说的那个老纪头,正坐在柜台后头拨弄算盘,听到开门的声音,他抬起头来。
太平楼的老板叫纪有福,他有一张又圆又胖的大黄脸,眼睛很小,好像陷在眼眶里似的,如同一条缝隙,时不时发出一些精明的光,似乎是在打量一切可以打量的东西。
等他站起来以后,可以发现他的身体也很圆,近乎一个规矩的正圆。
这么看来,他的整个人就好像冬天里小孩子们图省事堆的雪人,上面一个球,下面一个球,草草地垒在了一起,区别只是大小的问题。
“郑宁和,你来了。”纪有福迈着短腿快走过来,看着朱标等人,神色好奇,笑呵呵道,“啊,这几位是?还不赶紧给我介绍介绍?”
郑宁和道:“这是邹先生一家,这是他的妻子,他的儿子,这位是护卫,叫赵轻涯,那位是老管家,姓木。”
“哦!新客人!那快请进吧!”
因为现在是白天,妖鬼们都在睡觉,所以大堂里空荡荡的,一个鬼影都没有。
纪有福把他们领到一张位于角落里的大桌子边上。
很快有个店伙计取来了许多的蜡烛点在附近。
酒楼里本来就不怎么黑,现在更是亮堂,几乎是每个边边角角都能被照得很清楚。
朱标看着他,只觉着此鬼阴气稀薄,像是在烈阳天烤了太阳,说他下一秒就会消散也并不为过。
他的胳膊和腿消瘦到像几根木棍,几乎要比肩木小一幻化出来的手脚,基本上就是一层薄皮包着骨头,走起路来也虚浮无比,脸色更是让朱标意识到世上竟然还有比惨白苍白更胜一筹的病白色。
郑宁和道:“这是酒楼的伙计,姓齐,因着是个饿死鬼,所以才这副模样,他的身材就和赵兄脖子上的红血线一样,是消不掉的特征。”
“这样的样貌本来是不能在这里做工的,他也是个可怜人,没有亲人为其烧纸,所以纪老板就把他收留下来了。”
伙计从喉咙里发出几道嗬嗬的模糊声音,凹陷进去的脸颊上,嘴角急促地抽动了几下,似乎要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慢慢地走了。
莫名的,朱标心里一凉,仿佛在冬天里被人泼了一盆冰水。
但同行的其他人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伙计的表情。
“诸位好,我呢,叫纪有福,不用担心,你们在拿到纸钱之前,住在这里绝没有问题。”纪有福笑道,“出门在外都要帮衬帮衬,大家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不用计较那么多!”
说完这些,他抿嘴笑了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说道:“虽然这话不好说出口,但该问还是要问的,几位,都是怎么死的?”
终于来了。
邹普胜目光一闪,不打算说话,想要将话语权让给朱标。
朱标也很快明白他的意思,配合默契,大声抢着道:“叔叔!我们是被强盗给拦住的,他们都拿着刀,非要强我们的钱,那些都是坏人!他们甚至还想把我娘抢走!”
这一番话尽显孩童的天真与不谙世事,虽然没有明说什么,但是也什么都说了,还叫人不好细问下去。
朱标知道郑宁和肯定不是个好鬼,但是纪有福还待考量,目前他看起来最起码是热心的。
纪有福果然安慰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毕竟嘛,现在世道乱,即使没有歹人,打仗打过来,也是要死的嘛,再寻常不过了。”
他问了这些,就没再继续有别的疑问,热情的给他们领了路,送他们上了二楼,给出两个房间来,就下楼去忙,连带着郑宁和也不知去向。
纪有福给他们的安排是朱标、橘非和邹普胜一个房间,木十三和赵轻涯一个房间。
两个房间紧紧挨着,只隔一堵薄薄的墙,这边咳嗽一声,那边就能听见。也不知道是太平酒楼的房间质量本来就差,还是纪有福为了让他们住的安心,特地的安排。
屋子里有很多简单的家具,床,桌子,椅子,柜子和架起来的脸盆,一样不少,而且很素净,很体面。
朱标走过去摸了摸床垫和被子,它们都很软和,即使放在阳世里,也是上好的东西。
除了这些,最不可少就是蜡烛,蜡烛和蜡烛,多到数不清的蜡烛立在墙角、桌中和柜顶上放着白白的光芒,刺的人眼睛很不舒服,可是也没什么办法。
“现在怎么办?”邹普胜问道。
“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再行动吧。”
朱标心态稳如老六出白,脱了靴子躺在床榻上,抱住变回原型的橘非,闭上了眼睛:“邹先生也睡会儿吧,从鄱阳湖出来后日夜兼程,休息休息才能精神饱满地面对挑战。”
“就是就是。”橘非把自己滩成一个柔软的猫饼,舒展开来,头埋在朱标肚子上,尾巴也勾住了他的手腕儿,试图用老板来取暖,“先睡会儿再说,很多问题嘛,答案都是在睡觉以后才有的!”
“这我怎么能睡得着。”邹普胜转头看着窗外呼呼席卷的阴风和漆黑的天空,还有那燃烧着火焰的鬼楼,忧从中来,愁得眉毛拧着一股,“公子,我……”
他一扭头,发现朱标和橘非竟然已经睡着了,张开到一半的嘴只好闭上,揉了揉太阳穴,也上了另一张床躺下来。
在武昌时要操心,在鄱阳湖时要操心,好不容易逃走了,现在却还要替人操心。
邹普胜满脑子郁郁的思想,它们好像鸟一样飞来飞去,不时拍打翅膀发出噪音,打扰得他不得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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