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的报恩(66)
屋里,弥漫着茉莉香片微苦的涩味。
“好久不见,大哥。”
郁枭笑得明朗地进来了,似乎将屋里的苦味冲淡了些,鼻梁上老式的墨镜一早就摘下来挂在羊绒毛衣的领口,见着自家大哥就张开双臂迎了去,准备给他一个久别重逢地拥抱,却不想郁恩一把按住了他的脑门,及时将他隔开在一臂的距离。
“你穿的这是什么东西。”郁恩蹙着眉头,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无论他头顶的高礼帽,内里裸着小半个胸口的V领羊绒毛衣,还是脚上黑不黑红不红的皮靴,都让他看不顺眼,更别提外面这件花花绿绿的大衣了。
“你们都没点审美。”郁枭瘪瘪嘴,呼扇了两下垂着的大衣衣摆,转了个身往浅褐色的牛皮软沙发那儿走。
看着这个一别十年的弟弟的背影,郁恩一时有些恍惚,按他脑门的手并没有急着收回去,而是大致在他头顶和自己之间比划了两下,心中诧异送走时刚到自己腰际的小子,如今回来,竟然比自己还高了一些。
“哥,你这茶不好喝,我想吃桃子。”
嘴他妈养得还挺叼。
“军校生活苦吗?还习惯吗?”他从自己办公桌上抓了个桃子扔给他,自己到另一边沙发上,两腿/交叠着坐下。
“苦,但是没事,我有钢铁般的意志。”郁枭答。
“我听说你在那边表现的挺不错的,有没有交到什么朋友?”
郁枭啃桃子的动作微微迟疑了一下,这个问题不在晁利安给他准备的范围内,实话实说的话他可不敢保证郁恩不会拎起凳子削他。
小时候在家里憋坏了,离家之后到了异国他乡,虽然心中仍然想念家人,但并不妨碍他撒开欢的作妖。
在他把和他一同前往柏林的孩子们都揍得没脾气了之后,郁恩送他们去的那所军校,于他而言就只是一个住的地方,有时候他都不回来。
那十年基本都被他消耗在了隔壁美院,同一个邋遢的老爱尔兰雕塑家看过数不清的日升日落,虽然他们语言不通,但他能感受到心灵上的共鸣,那个老爱尔兰人想必也是,知道他总画狐狸,在他回国前,特意送给他一个刚好放在掌心的小狐狸雕塑。
“有啊,他们人都很棒。”他在脑子里搜罗了一圈,最后选了一个最没什么破绽的说法。
“交流起来也没有困难了吧,记得你刚去的时候还总寄信回来说听不懂他们说话。”
“啊……那时候是有点,英文的口音很多,一个地方一个音儿,现在好了,基本都能适应。”他故意啃着桃子含糊不清道。
郁恩恍惚了一下,交叉着放在膝盖上的手旋即分开了,他想了一下,抽了两张面纸,不怎么温柔地给他擦了擦嘴,沉声道:“柏林人,都说英文是吗?”
*
此时的桃源里,被枫红的落叶衬得格外凄美,如同年老色衰却还能依稀看出年轻痕迹的梦姨。她此时磨叨珞珈不成,就跑到他屋门前环抱着门口的柱子,一遍遍叹着气。
屋里,珞珈把被他刻了一条条道子的墙面打磨得平整了些,许是再也忍受不了梦姨的叹息,便捋了捋鬓角的碎发凑到她身边,提议去麻将馆搓一盘。
梦姨是个看着麻将挪不动脚的主儿,早些年家大业大,父辈们死后大部分家财都败光在那麻将馆了,遇见珞珈正是她戒瘾那时候,说起来忙着听这小家伙的甜言蜜语,以及给他找齐戏班子,在那之后还真戒了麻将的瘾。
倒是珞珈,闲着的时候就喜欢去搓两盘,搓着搓着,竟然和曾经那些指着他鼻子骂狐狸精的姨太太们处成了姐妹儿。
“你少来招我,我好不容易才戒了!”梦姨瞪着眼睛嗔道。
“咱不玩那么大的,当个消遣,左右晚上也没事,你要停不下来,我就是托也给你托回来。”珞珈抓着她一只胳膊,轻轻摇了摇。
麻将馆是个好地方,闲人多,碎嘴也多,三三两两串串线,就能串出来一部谁和谁偷情被谁抓的狗血大剧。
他太想知道将军的动向了,可他错过了先机,又知道郁家在青阳城里的处境并非表面上那样光鲜,那样位高权重,此时冒然接近保不齐就被当成什么刺客奸细给处理了,连他将军的面都见不到。
要是他能快一点杀掉黎凭山就好了。
那青阳王惜命得很,无论是出门还是居家,防守都叫一个森严,他至今连黎凭山长什么样子都不晓得。
夏天的时候,他好不容易搭上了黎家大少这条线,结果却没想到那人表面文邹邹的,内里腌臜得很,单独住的公寓里养了相当多被他折磨得不人不鬼的男男女女,他虽然有心搭救,可他们早就丧失了自主生活和行动的能力。思来想去,索性化成狐狸,趁大少洗澡,在卧房里大撕特撕,把被子和枕头里的棉絮都拽出来,铺地屋子里到处都是。
随后便从他脱下来的裤腰上叼走了配枪,头也不回地钻进下水道跑了。
那天之后还闹了一起乌龙,大少满城通缉那晚入侵他房间的强盗,又连着给他送一个月的花,表示对他受惊的安抚。
他不要,屡遭拒绝的大少这不就亲自找上来,重金点他的戏,点他陪酒,还在大庭广众之下伸手捏他屁股,惹得他一怒之下掀了桌子。
虽然砸了他的面子,但自己也被他废了只手,又闹成了现在这个荒凉的局面。
可他总觉得黎大少的影响力绝对没有这么大,明眼人都知道那是个徒有其表的空壳子,内里的学识八成都不及他家将军。
所以他决定去麻将馆碰碰运气,兴许能找到些蛛丝马迹,关于黎家,也方便他下次出现在将军面前时,能够表现地讨喜一点。
想起来他就觉得丧气,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当他的小狐狸,至少现在可以跑到他脚下撒泼打滚求抱抱,运气好还能重新爬上他的肩头,再好点当晚就能爬了他的床。
只是可惜狐狸什么忙都帮不上,但是现在的他,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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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利安在车里等待的这两个时辰,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窝在小小的驾驶位上觉得什么姿势都不舒坦,直到看着郁枭大摇大摆地从司令部走出来,四肢健全,脸上也没挂彩,悬到嗓子眼儿里的心方才降下去一半。
“顺利?”
“废话。”郁枭回他一句,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上去。
他昨儿在船上就被晁利安拎着耳朵疯狂灌输军事知识,这要是不过关他都对不起自个儿受苦受难的耳朵。
“先去天鹅饭店,之后把车开到地下电梯那儿,我们把衣服换一下,然后你上去,我开车走。”
“什么情况,你们家这团圆饭不吃了?”
“幌子,我大哥说今儿晚上黎凭山要和日本商会的人碰面……”
没等郁枭说完,晁利安就猛地出言道:“我靠,他这是想干什么他!”
“听说日本商会的人准备了价值不菲的东西,一箱金条还有一个重兵器,要和他交涉,郁家自己人不方便露面,他就想让我带人去截了那批货,反正没人认识我,你呢,你把自己当成我,上去和他们聚会,我哥姐们都知道这事,到时候你表现自然点别让服务生看出端倪就行。”
“你自己去能行吗?”
郁枭侧过头来朝他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我带露露去,劫财这种事咱们干不来,得找专业人士。”
晁利安都不用想,一瞧他这德行就知道这一准儿又在谋划什么缺德事儿,但这次怎么着倒霉都不能倒到他身上来,索性乐享其成,但是一想到晚上要独自面对郁家的四哥一姐,他还是不免有些担忧。
“你在跟我叨咕叨咕,副司令都问你什么了?”
“没什么啊,就是些在那边过的怎么样一类的话,你准备的那些问题他一个都没问,最搞笑的是,他还问我柏林人是不是说英文?”
“是挺逗,怎么问你这么简单个问题,你怎么答的?”
“我说是啊。”
“嗯?什么?”
“我说是啊,欧洲人不都说英语吗?你在疑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