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的报恩(119)
练泽林像是听不进他的话,痴痴傻笑起来,说出来的话却相当挑衅,“你戏文里的那只狐狸,其实就是你自己吧?”
楚珞珈哽住了,一眨不眨瞪着他,嘴角却狠狠地颤动了几下,将嘴里的獠牙呲出来。
“真可怜啊……真可怜啊,”练泽林笑得身子一抖一抖的,他瘦削得厉害,肩膀上的骨架突起的明显,像一只刚用木棍搭建好的玩偶,晃两下就会散架子,“等了一千年,到头来又是一场空。”
“不劳你费心,郁家人会把他捞上来的,他会平安无事,但你,只能烂在这里。”
当时的楚珞珈并没有意识到,面前这个一心寻死的人一直在有意地激怒他,倒是他情绪崩溃,又轻而易举地被人蹂躏了死穴。
“你知道,他死了多久吗?”
练泽林拖着僵硬的腿,像右后方笨拙地移动着身子,故意抬高下巴对他说,讥嘲的笑容绽放在他的脸上,楚珞珈恨得牙痒痒。
如果说这时他还能维持着最后一丝的人性,那么下一秒,他就彻底沦陷成了茹毛饮血的兽类。
“人已经没气了!”塔底传来搜救队的喊话声。
练泽林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楚,只觉得眼前忽然一花,就连脖颈出传来的痛觉都后知后觉地慢了半拍。
楚珞珈几乎是在喊话声传上来的一瞬间,俯冲过来咬住了他的脖子,喷溅出来的鲜血染在了他身上,脸上,还有他雪白的毛发上。
他发疯一般地去撕咬着他的半边脖子,甩动着自己的獠牙,去扯裂他脆弱苍白的皮肤和血管,耳鸣声与此同时层层渐进,盖过了周遭的一切声响。
他听不见近在咫尺的练泽林的嘲笑声。
他听不见齿轮被拨动发出了咬合声。
他也听不见铁皮挡板缓缓上升,更听不见在它背后,郁枭精疲力尽地挣扎声。
血液渐渐流逝,身体反应变得麻木不堪,练泽林不再为了疼痛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他只是靠坐着,任何楚珞珈如何撕咬。
和郁枭在灯塔独处的日子,是他生命中为数不多欢愉,
临死前,他又为自己导演了一幕好戏。
他满足地闭上了眼睛,嘴角勾起的笑容,始终没有垂下来半分。
第100章 报恩
“别费力气了,这里行不通了。”
郁恩从船头跃下来,通往塔内的唯一入口已经在楚珞珈进入后,就被足有千斤重的防弹门给封死了。
门上斑驳着陈旧的弹坑,如今有添了些新的上去,伸手去触,还能感知到残留的余温。
他的目光一时间变得深沉而又凝重,无数的巧合不由得让他将眼前发生的一切同过往的记忆联系到一起。
在塔内等待着他们的,究竟是什么人?
冲撞声随即在头顶爆发,郁恩随着声音的方向抬头看去,只见一个驮着什么东西的木椅从天而降,径直没入进了汹涌的海面,激起了一层高过一层的浪花。
搜救队反应很快,没等郁恩给出指令,就纷纷扎进了水面,抢在拴着铁链的木椅沉没前将其打捞了上来。
椅子上捆着一具早已腐烂的尸骨,单从皮肉上来看死了起码有五天以上,不可能救得回来了。
“不是郁枭。”郁恩一眼扫过去,哆嗦得手总算停稳了些,虽然没摘下来头套,但他比划过自个儿弟弟的身形,至少要比椅子上那人高出一截来,“把尸体带回局里,尽快查明死者身份,其余人穿好防弹服,跟我上去。”
简单安排好之后,他又转身嘱咐郁四道:“你回岸上等老三。”
“大哥。”郁恩却是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我跟你一起上去。”
“这里机关特别多,你又不熟悉别来捣乱。”郁恩撤开他的手,目光忽然又柔和了下来,“等你三哥带着狙击手就位,尽快让他们占到高处,有机会立即开枪,明白了吗?”
*
楚珞珈的意识是被震耳欲聋的炮轰声惊回来的,声音消寂后,他却反应得像刚刚被轰了的是他的脑子一般,呆愣愣地松开嘴,也不知道闭上,口腔里的鲜血直接从口角溢了出来。
鼻腔间满溢着浓厚的血腥味,刺目的鲜红以苍白为衬,在他眼前形成了挥之不去的散影。
他挣扎着站起身来,嘴里残余的鲜血沿着他下巴滴落到铁皮地面上,一下一下的,形成了回响。单单一个转身的动作仿佛就耗尽了他全部的气力。
“郁枭……”他哑着嗓子开口叫了一声。
光源变得越来越暗,优异的夜视能力却让他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被捆绑在椅子上的郁枭。
他看见郁枭被蒙住眼,嘴里箍着牙套,上半身裸露在寒风里,嘴唇被冻成了乌紫色,那曾经温暖的怀抱,此时却被铁链压出了一道道青紫色的伤痕,木椅的扶手被他拍得碎裂开,突起的木茬尖端将他手臂刻划得血迹斑斑。
楚珞珈难以抑制地呜咽了起来,他的哭声听上去尖利又奇怪,混杂着他的胡言乱语,似是对身后瘫倒在地的练泽林说。
“你怎么可以这么对他?你不是爱他吗?你怎么舍得……”
他是只狐狸,他不懂人的感情。
他不懂,怎么自己恨不得叼进洞里护着的人,到了一个同样说爱他的人那里,却可以如此肆意地伤害。
野兽没有人心,可练泽林的胸膛里,跳的那颗难道不是人的心脏吗?
他醉酒一般跌跌撞撞地朝郁枭奔了过去,全然忘了自己此时的模样有多么骇人,直到他轻手轻脚地摘下了郁枭的牙箍和眼罩,才看见郁枭的双眼中,赫然倒映出来的怪物一般的自己。
他像是被自己的模样吓到了,忽然像后一趔趄,手上沾得血污就蹭到了郁枭的脸上。
他知道郁枭爱干净,随即手忙脚乱地提起裙摆去给他擦脸,结果沾着水的丝绸布料又把那一出血污晕开了一大块,怎么擦都擦不掉,一着急,眼泪又开始吧嗒吧嗒往下掉。
“现在你能相信了吧?郁枭。”练泽林喘着粗气开口道,“这家伙就是个妖怪!”
他的声音不大,周身已然没剩下多少气儿了,嗓音也不再像从前那般清冽悦耳,更似一只破风箱。
“不是……我、我不是妖怪!”楚珞珈转头就朝他咆哮起来。
他吼回去的声音很大,似乎是为了给自己壮胆,他现在完全不敢去看郁枭的眼睛,可那明显带着陌生感的视线就不偏不倚地打在了他那半狐面上,仿佛一瞬间就将他至于了冰天雪地的燕北故土。
“就是他杀了我爹,杀了你的五福叔……也杀了我,早晚有一天,他也会害死你!”
练泽林的话还在继续,间或混在着呛血的咳嗽声。
这一次,楚珞珈却没反驳回任何话。
他把自己哭得乱七八糟的,嘴角咧开到最大,一抽一抽的,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也不愿意让郁枭看见他现在满嘴是血,不人不鬼的丑陋样子。
谁都希望自己在心上人面前尽可能完美,哪怕费力撑着,也要保持形象屹立不倒。
楚珞珈也一样,他希望在郁枭一生的记忆里,可以只留存着他好看的模样。
所以他欲盖弥彰地背过身去,一边哭一边用手臂和裙子擦嘴,裙底的尾巴尖却毫无保留地出卖了它主人的慌张,蜷缩在里面一左一右地乱甩。
他不知道所有的装模作样都是破绽百出的,世上没有圆满的谎言,也没有完美的恋人。
自我欺骗达成的前提,是对方甘愿当那个睁眼瞎。
“楚珞珈。”郁枭被牙箍束缚久了,嘴巴张张合合半天,才完整地吐出来这三个字。
但楚珞珈哭得投入又绝望,愣是一点反应都没给他。
“楚珞珈!”直到他猛吸了一口气,中气十足地又喊了他一嗓子,楚珞珈脑袋上的耳朵者才颤了颤,哭声也间断了一瞬。
“你转过来。”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我不要,我不想你看到我。”
“他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郁枭耐着性子,极缓极缓地说,看着他渐渐停下摇摆的尾巴尖,“我说过给你三分钟的时间解释,你还有两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