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凭美貌当剑圣[穿书](106)
他走的是穆七想要他走的路,干的是穆七想要他干的事。
谈半生这半辈子从手到心,再到所作所为,没一样是自己的。
他不过是旁人无心插柳时随意摆弄两下的木偶人,顺手刀,连称心合意都算不上。
而他恰恰,为追寻自己渴慕的所谓真心,去负了自己曾拥有过的唯二真心。
多可笑?
谈半生看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一场可怜可笑又面目可憎的天大笑话。
他心里麻木成了一堆堆燃烧殆尽的灰,唯独留下一点点灼热在那儿不甘心地烙得伤痕更血肉淋漓,持刀的手依然很稳:
“不用灵石。”
“我早将自己的所有修为生机与阵法一块勾连,寻常灵石不够杀你,那陆地神仙够不够?”
那是谈半生早早做好的后手准备。
无论是他师父能死而复生,如他记忆中的形象那般正常地生活在世间,抑或是出了他不愿意看到的意外岔子。
他本就没想继续活在这世上,也自认没脸活在这世上。
铺陈如水的银光倒映在穆七眼瞳里,依稀闪烁着一点晦暗惶急的光。
穆七竟也会露出这样的神色,真是难得。
也许是痛到了极处也就不痛,那么大个谈半生根本无法接受的晴天霹雳落下来,他竟 还能像个无事人一样,颇有闲心地想着原来穆七死之前的表现,和他所杀的那些人,全无二致。
原来所谓威风赫赫,存活到现世的上古大魔,就算是到了自己把自己活成祖宗的年纪,还是会害怕,还是会畏惧死亡。
谈半生惜字如金,这次穆七大概是真正牵动了他一贯冰凝如霜的六欲七情,叫谈半生也一番往常地说了许多话:
“我亲友死得死,断得断,故人离散。自然无所牵挂,也无所顾忌。”
穆七动了动眉毛,从谈半生示弱般的言语中获得了一些居高临下一手推动的快感,刚想说一句干他何事时,就听谈半生道:
“而你不一样。你万年来不顾托生转世之难,也要死皮赖脸活在这世上,可见你贪生怕死,这世上有你想要的东西。”
“我死,是求仁得仁。你死,是死不瞑目。”
晓星沉主最会权衡利弊轻重,像现在这种情况天秤已经向他摆好,谈半生不难选择会如何做。
星子一颗接一颗地炸,爆出来的光像是九天飞流瀑布中溅出的水,一层接着一层,近乎映亮了半边天际,明光煌煌,银河流淌。
穆七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这位万年以来一直在坚持不懈为非作歹,搞得风风雨雨的大魔,终于死在了他为非作歹,搞风搞雨时设下的阵法上。
也算是天道好轮回。
穆七死前,想到的是那位七百年前与他来到通州城,共创下穆家基业的姑娘。
穆七活了上百世,成过很多回亲,有过很多个妻子,每一次他都是兢兢业业扮演着自己该做的丈夫角色,谁都挑不出哪怕一丝错,一个破绽。
只有七百年前的一次是例外。
他推测到了七百年后穆曦微的出生,深觉自己是被天道愚弄才会选上那位姑娘,于是一怒之下,愤而杀妻。
穆七压根没想到过。倘若他自己只是把那位姑娘当成自己这一世的妻子,一位十足的彻头彻尾工具人,他根本不会大动肝火,反而乐见其成。
偏偏穆七那一次是真的失控,以为自己与她的相识相遇不过是天道摆布下的必然轨迹,于是数百年难得见一次地失去了理智。
他如果不在意,如果不动心,怎么可能失态至此?
可惜穆七明白这一点已经太晚。
晚到他所爱之人被他亲手所杀,魂魄轮回转世过七八次怕是有了,寻都寻不回来。
晚到他注定抱着这个遗憾而死,死也不能合上眼睛,不能甘心。
不同于穆七死时直愣愣翻出的眼睛,眼眶里险些要脱框而出的不甘愤恨,谈半生死时带笑。
死对他来说,是一个最好的结局。
他所有的一切,上到晓星沉主的身份修为,下到为人处事时的性子手段,通通拜穆七所赐,留下了他不可磨灭的印记。
他将穆七刻意做的一场局,假的拧不出水的二两心,奉成了不许触碰的绝世珍宝,为此将谈澹烟、将落永昼逼入了死地绝境。
不如一死。
等落永昼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两人双双横尸地上,阵法破败的场面。
前因后果他已经差不多明了,而谁对谁错,也无需再推究。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落永昼心平气和地打量谈半生的遗容时,忽然觉得他很陌生,跟自己记忆中的谈半生完全是两个模样。
也是,人心本就是种一日三变的东西,又有百年的殊途在,哪里还能熟悉得起来?
“我还记得我少年时有一次打架打得太凶——”
落永昼打架向来不留情面,讲究的是把人往地上狠狠踩,踩得越惨越好。
越霜江虽然有心袒护,但是无奈人家苦 主惨得过分,越霜江也只能意思意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关了落永昼一段时间禁闭。
落永昼的朋友体谅他,唯恐他待在白云间里不是被祁横断气疯,就是被崔无质闷死,隔着时间换着理由跑来看他。
秋青崖用的是论剑,月盈缺身为西极洲主独生之女,只消人在那儿,根本用不着理由。
谈半生最有意思。
落永昼原本以为自己见不着他的。毕竟谈半生为人重礼,循规蹈矩,遵纪守法,不为着这类事给落永昼脸色看才怪,还指望着他过来探望,无疑是痴人说梦。
可谈半生偏偏来了。
他如风一般到了不孤峰顶,冷着脸把落永昼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
大意是落永昼实在是个蠢货,连打架都做不好,不晓得挑着暗处打,还闹得声势浩大。
落永昼震惊得都忘了问谈半生是拿什么理由过来探的监。
还是谈半生自己不自在地告诉他,他用的是晓星沉少主的身份,代表的是两个门派之间平等友好的身份,让落永昼悠着点儿。
落永昼说:“他从前不是这样的。”
看,谈半生从前也是有人味的,也是肯为自己的朋友假传圣旨,披星戴月地赶到好几万里外的白云间就因为不放心想要训他一顿。
“有时候我会想,倘若我在六百年前的金榜试上,没有去和谈半生搭话会不会好很多。”
谈半生不至于把他看得那么重,不至于因为他个人倒戈向的穆曦微就耿耿于怀,最后把自己也给整疯了一半。
落永昼开始寻思着自己当初是为什么才会去搭的话。
对了,他是担心谈半生走火入魔,想着自己作为拯救天下的人就要兼济苍生,从小事入手,比如说眼前的谈半生。
于是落永昼如张膏药一般,死死地贴了过去。
落永昼不禁笑了一下,像是喃喃般道:“可惜我最后没拯救成苍生,也没拯救成谈半生。”
他就那么站在晓星沉楼顶的风口,对着晚风把自己那么些年来的回忆通通过了一遍,穆曦微也就那么站在他身边陪着他。
两人交扣的手掌温热,好像是这黑夜里唯一让人信赖的温度。
等到了日出之时。
这一天的日出不同寻常,往常最多是红日一轮出于东方之上,将薄薄的云霞逼散成晴空一片的景象,独独今日大不相同。
云海内金光浩瀚,一眼之下,仿佛上头倾倒着鎏金楼阁,下面托的是碎金之海,簇簇拥拥地挤着五色霞光,瑞气千条,已绝非简简单单壮阔宏丽,辉煌华美一类的词语可以概括。
这样浩大的声势,连最普通不过的升斗小民仰头望天的时候,都能觉出一点不对劲,更何况是穆曦微。
他如同想到了点什么,神色犹疑,不确定地轻声问落永昼道:“师父,是我所想的那样吗?”
落永昼肯定告诉他:“是你所想的那样。”
金光现世,圣人复出。
“曦微应当能察觉我前期剑道上的缺憾不足,不是因为先前的不足,也轮不到谈半生来杀穆七。”
因为他的剑曾是人间灯火,不会输不会灭,哪怕在黑夜里也要铮铮点成人间的光,逆天施为。
而落永昼百年前亲手杀死穆曦微后,终于向天道认了输,也终于对天下失望了。
人间灯火没了人间,也没了灯火,落永昼剑道失意,自然战力大打折扣。
他那时候严格来论,并不能算作是完全意义上的剑圣。
然而薪火不熄,只消一阵东风灯火重燃,圣人再度现世。
穆曦微就是那阵东风,那个契机。
“幸好我遇见了你。”
落永昼曾经几次失望 过,最后也没护住他想护的人,做成他想做的事。
可他遇见了穆曦微。
这点便能让所有缺憾都圆融成圆满。
落永昼嘴角盛了一弯笑,勾着春波万顷,也摇落了花林十里,一瞬间压过天上云霞瑞气的风头:“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的话吗?”
“记得。”穆曦微说。
他好像天生少了那么一根筋,又有着就事论事的较真,早年吃过的苦头对穆曦微来讲似乎不算是什么事,只是每个字都说得像是发誓,字字千钧:
“我答应过你,要爱这天下。”
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那是他答应过落永昼的事。
落永昼说:“那我来爱你。”
穆曦微答应过他,要爱这天下。所以他不惜一力背负妖魔万古煞气,给天下留了一个干干净净的妖魔本源,留了一个干干净净的未来。
有穆曦微在,他凭什么不能再做一次灯火?
为天下。
更为穆曦微。
这一次他们天命所归。
第57章 番外(不孤峰篇)
在旁人的眼里,越霜江是人生赢家, 十全十美。
陆地神仙, 人族顶梁柱, 第一宗门白云间之主, 收的三个徒弟还个个出挑,未来可期, 这些旁人做梦都盼不来的事情,偏偏全集中在了越霜江身上。
如何不叫人羡艳妒忌?
大概如鱼饮水, 冷暖自知,只有越霜江本人才知道其中的难言滋味。
如果谁家的陆地神仙, 人族顶梁柱需要常常夜奔八万里跑东跑西灰头土脸地四处救火, 一点瘫下来休息的时间都不能有,那么这个陆地神仙,不当也罢。
如果谁家的宗门宗主,需要担着一整个宗门由于好战欠下的债务, 并且常常焦虑得恨不得为之卖身的时候,这个宗主, 不当也罢。
如果谁家的师父,常常要被三个不孝孽徒气得白眼倒翻双腿直蹬的话,那么这三个徒弟, 不要也罢。
好巧不巧, 越霜江全中。
他觉得自己还能坚强地活在这污糟的世上, 真是好坚强, 好可歌可泣一番心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