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听见的人都为之哗然。要知道,碧山暮是名琴之首,琴音泠泠,余响入霜。明阆为了得到它,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平常从不在众人面前展示。
今日却拿出来给一个炉鼎弹奏?
段音鹤看着那把通体生翠的古琴,有些犹豫的搭上了自己的指尖。他轻轻拨弦,发现琴弦明明微颤,却毫无声音。
段音鹤皱起眉,他收回手,意识到自己指腹上多出了一道血痕。
雅间之内,明阆慢悠悠的给自己添了一壶灵茶。回来的小童不解的问他:“真人,为何要给一个不通琴音之人赐下碧山暮呢?”
明阆笑道:“我得到碧山暮之后再未奏响过他,是因为这琴不靠灵力拨弦,喜嗜人血,弹奏时鲜血染红翠绿琴身,如同碧山薄暮。”
“一曲终了,葱葱十指往往成白骨。”
那小童有些讶异,下意识的追问明阆:“真人,那炉鼎是曾经得罪过您吗?”
明阆缓缓摇了摇头,说:“不,曾经我还是很看好他的。他无人点拨就能将我华阳剑法学个八成,可谓惊才艳艳。”
“只可惜,现在的他,已经沦落到做供人取乐的炉鼎。”
明阆勾起唇角,轻声说:“抢夺剑骨这种事,实在有失风范。让剑骨知道如今他面临的是怎样的折辱,然后等他主动求着来找我庇佑,才是最合适的做法。”
小童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您是说,这炉鼎就是剑骨段音鹤?”
明阆点点头,愉悦非常。
他答:“是,这次是他,自投罗网。”
交谈之间,段音鹤已跪坐琴边,衣冠胜雪。他似乎明白了如何奏响这把古琴,于是轻轻垂眸,用最利的那根琴弦把指尖割出鲜血,然后平静的弹着那首最简单的《长清》。
琴音里带着漫天大雪,声声微寒。段音鹤弹的有些断断续续,不知为何不敢抬头,如鹤折颈。
段音鹤这幅样子实在是……可怜可叹。
裴不觉执起白玉酒盏,微微皱眉。
他看了一眼059给出的任务进度,那上面进度未满,不过,他还是起身推开了门。
059有些惊讶,问他去干什么。
裴不觉没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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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持剑的手现在被琴弦划破,段音鹤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尤其是这在东璃城之上,一点也不想。
片刻之后,他的右手指腹已然鲜血淋漓,不过,原本台下有些嘈杂的窃窃私语也突然没了声音。
段音鹤一无所知。当他再次提腕下压,准备触及琴弦之时,却被另一双白暂修长的手稳稳截住。
裴不觉不知何时走下楼,站在了段音鹤的面前。他骨节分明的手慢慢下移,神情清冷,面色如霜,缓缓摩挲了一下段音鹤染上伤痕的指尖。
然后他抿起薄唇,有些不悦的说:“弹的太难听了。”
段音鹤沉默片刻,才低声说:“对不起。”
他的手被裴不觉握在空中,不上不下,有些尴尬。底下大厅之中有人不悦的开口骂道:“明阆真人赐琴是莫大的光荣,一个炉鼎摆什么架子?真是恶仆随主,一个比一个没教养。”
裴不觉没说话,往台下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眼尾红痣轻轻挑起,似有不悦。
美人冷眼,华衣流红,那人吐到嘴边的词句卡了个壳,不知为什么硬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裴不觉慢悠悠的收回手,淡淡的说:“我也爱听琴,不过,我更喜欢听琵琶。”
他面色平淡,径直走向台下,站在了刚刚说话那人的面前。那人往后退了两步,下意识的握住剑柄,皱眉厉喝:“明阆真人还在呢,你想做什么?!”
裴不觉这才微微勾唇,说:“明阆赐琴既然是莫大的荣耀,那么做我的琴,就更是你修来的福气了。”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可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裴不觉便突然拔剑,银白长剑穿膛而过,又毫不留情的抽身而去。他们只来得及看到,红衣青年慢吞吞的收起剑,顺便抖落了上面残留的一串血珠。
裴不觉眉眼间还带着些似有若无的笑意,就这样理所当然的开口:“这琵琶么,还得是人骨琵琶的音色最好听。”
他没用灵力,就是单纯用让人分辨不出的速度拔剑杀人,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招数,几乎能称得上是写意的,轻易夺走了一个人的生命。
宛如拂去一粒让人厌烦的尘埃。
因为是小辈间的矛盾,明阆真人不会出手,同理,要怎么报复也都是小辈的决定。裴不觉嚣张到这般程度,在座之人当然忍无可忍,他们没再考虑什么规矩道义,气血上涌,一拥而上。
俗话说,就算再不懂剑法,只要人够多,乱剑也能杀人。段音鹤看到这个场面,想也没想的从琴边起身,第一时间赶到了裴不觉身边。
明明这种时候应该趁乱逃跑的……但段音鹤还是挡在了那人面前。
他受伤的手紧紧握着银白剑鞘,落下的鲜血宛如雪中红梅,裴不觉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段音鹤清楚,自己并不仅仅是为了裴不觉才站在这里的……他讨厌那些羞辱,也不想一次又一次的委曲求全。
既然都这样了,他也想堂堂正正的拿起剑,让那些人把吐出来的话都吞回肚子里。
烫目鲜血攀附在剑尖之上,段音鹤几乎又如同那天在松明山顶一样,独自面对芸芸众生。他瘦削的身影没入人群中,白衣静悄悄的开出血花。
可他的剑却没有停顿,仿佛要刺穿整座东璃城。
没有参与这场斗争的欧阳汀,身体突然不住的颤抖起来。他实在太眼熟那个炉鼎现在用出的剑招了,那是松明剑法的最后一式,叫祝东风。
可现在,这一招已经脱胎其上,原本平和的剑法,如今带着鱼死网破的决绝,和捉摸不透的狡黠。
那天和裴不觉过招时,段音鹤微微有些看懂了他的剑。
裴不觉的剑不来源于天地,也并非从万物演变而来。他的剑脱胎于他的心,是最纯粹本真,又最有目的性的剑法。
段音鹤和裴不觉用剑的方式不一样……但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懂了裴不觉那句话的意思。
“谁阻挡我……我就杀了谁。”
剑是用来杀人的。
他越战越勇,毫不留情。
可最终,随着无数劈砍刺挑,段音鹤脸上覆盖着的黑色骨面还是被刺破,无力坠地。所以他的脸,就这样暴露在众人面前。
欧阳汀惊呼出声,段音鹤三个字,终于从他嘴边蹦出。
于是,那些对段音鹤动手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他们用一种挑剔的,带着嘲讽的眼神审视着段音鹤。明明眼前人在众多人的围攻之下仍然站在这里,剑术精湛,气势斐然,可当段音鹤露面开始,就没人再关注他的剑了。
“剑骨”,“被玩坏的炉鼎”,“我也想要”……这些话下意识的就从他们嘴里吐出,明明曾经段音鹤是东璃城的魁首,可从这一刻开始,他们没把段音鹤再当成敌人,而是把他当成了一个可以争夺的玩物。
没有面对敌人该有的警惕和尊重,甚至没有正视他。
那些眼神和话语如同混沌难捱的蹩脚乐曲,刺痛着段音鹤的耳膜。他握剑的手指蜷缩起来,心里的怒火无可扑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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