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天地迎来新生,他又何尝不是?
可惜,只能维持两天。
“你在想什么?”尘文简突然低头,指腹按在他眼角,顺势勾了勾他的睫毛,“你不高兴。”
“不,我挺高兴的。”尘云离作势拨开他不安分的手,想了想,变为捏住,“不过有个人可能不太高兴。”
尘文简挑了挑眉,心领神会地看向不远处——尘悄云正一手搭着宁不凡的手臂,另一手捶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往外咳血。
旋即一口气没上来,昏了过去。
“哎呀!哥!”
一刻钟后,尘云离四人回到宁不凡原先居住的地方,存放尘文简躯体的石碑塌了一半,还有一半坚强挺立着,正好让晕倒的尘悄云倚靠休息。
尘云离蹲在旁边,给他擦了擦额头和鼻尖上的汗,以及唇角半干的血渍。
一片衣角扫到手边,尘云离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尘文简攥着手臂牵起,轻轻带到身后。
尘文简上前半蹲下/身,并直点在尘悄云眉心,法力鼓动,化作一束束流光淌进他近乎枯竭的灵台与丹田,强行令他从濒死状态恢复大半。
尘悄云轻咳出声,呕出一口深黑色的淤血块,悠悠转醒。
他缓慢地掀开眼帘又合上,停了半晌方再度睁开,目光从尘云离面上滑过,定格于尘文简处。
“父亲,你……咳咳咳!”
尘悄云刚张口便咳嗽不止,尘云离大概猜到他要说什么,连忙给他拍背顺气,叮嘱他别激动。
尘文简看了看尘云离手的落点:“结果是你需要的结果,至于过程如何,又是由哪些因由造就,为父劝你少操些心。”
“咳、咳咳……”
尘悄云好容易顺过气来,一把抓住尘云离拽到身旁,自己还虚弱得厉害,却强撑起身对全盛的魔头父亲怒目而视。
“我从不知道你是这种人!云离可是你……”
“养子罢了,我可从来没有拿他当我的儿子养。世人也只知我是正道魁首的义父,人人夸你歹竹出好笋,并不知晓我还有个小儿子。”尘文简平静地打断。
他不急着抢回尘云离,拿回身体,又吸收了魔渊力量的他俨然是另一个灭世危机,尘云离则是他唯一的封印,尘悄云现在想不通,是因为关心则乱,等冷静下来,他相信自己心怀天下的长子明白该怎么做。
人生在世,君子的枷锁永远比恶人多。尘文简最初决定将尘悄云培养为正道,除了一时兴起的恶趣味,更大的原因是拿捏君子简单且有趣。
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无论是过去,亦或现在和未来,都十分英明。
沐浴着父亲淡然中略带恶意的目光,尘悄云过热的大脑逐渐冷却,显然已经明白尘文简的意思。
握着尘云离手腕的手紧了紧,尘悄云眉睫低敛,声音沙哑:“我会陪在云离身边,他不愿意,你休想碰他。”
尘文简一扬眉,似笑非笑:“云离,告诉他你愿不愿意?”
“云离”二字被他念得缱绻腻味,仿佛奶油泡芙外又裹了一层厚厚的蜂蜜和糖霜,吃在嘴里甜到泛苦,落入耳中毛骨悚然。
尘云离后脊骨过电似的一僵,随即哭笑不得:“行了,你们两个消停点。哥,你伤势未愈,先坐下调息。想知道什么,等你恢复得差不了了,我再跟你解释。”
尘悄云摇头:“不,你现在就说。此事不解决,我哪里有心疗伤!”
尘云离无奈一笑,回头与尘文简对视一眼,才搀着他坐下:“哥,我和他的故事开始于我们相遇之前,其中涉及到很多无法解释的细节,我说不清楚,你非要听,那我告诉你,他强求不了我什么……”
“只有我难为他的份。”
尘悄云重新靠回石碑,在尘云离撤手时又坐直了拉住他:“你们……你……?”
“我给你做个实验。”尘云离笑眯眯打断,扭头语气便严肃下来,“尘文简,魔渊遗祸对五州之地影响甚巨,这两天你要帮大哥和千宗主想办法安抚人心,使这五州的动乱尽快平息。”
“什么?”尘文简尾音上扬。
“嗯?”
“……也罢。”
“你看。”尘云离向尘悄云摊手,“三句话,让毁灭世界的大魔王为我变成正道栋梁。”
“……”
尘悄云唇角轻抽,大抵是想笑,却努力压下了笑意。
“好了哥,别担心了。赶紧养好伤,去做正事吧。”尘云离拍拍他的肩膀,“他不爱这个世界,甚至不爱自己,我也只能让他爱我了。”
说到这里,他咂嘴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被自己肉麻到了。
尘悄云却因此长出了一口气。
“若真是如此……便再好不过。”
……
魔渊之祸已除,受到蛊惑的百姓和众修行者终于清醒过来,因此事而身亡的人也被尘文简顺手救活,总体损失不大。
但到底刚经历过一场大灾,人心浮动,又有不少投机倒把的人憋着搞事,在天灾之后的半日里闹出了不少人祸。
凡人方面有官府管控,短暂的动荡后便被压制下去。修行者这边就有些难办,魔渊勾起的不止是他们心底的恶念,更是心魔,而心魔一贯是修行之人最惧怕的东西,一旦产生,终生都难以根除,即使魔渊消失也无法改变这个结果。
所幸玉阳天宗内有一阵法,可以有效削弱心魔的威力,帮助修者将之清除。值此危难之际,千月玖并未藏掖,集宗门之力布下了数座大阵,生出心魔的修行者只需支付一点灵石以维系阵法运转,便能入阵拔除心魔。
消息放出去后,玉阳天宗一时门庭若市,由于多数弟子都被心魔困扰,千月玖这个宗主不得不干起接待的活儿,和几个长老一同忙得脚不沾地。
尘悄云收到千月玖的传信后,略做调息便赶往帮忙,离开前不忘对尘云离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有事务必通知自己,走时还看了尘文简一眼,有点感激但不多,更多的是无奈。
尘悄云一走,尘文简便蹭到尘云离身边牵起他的手,五指在他腕上环一圈,掌心温热熨帖地覆着他的皮肤。
尘云离从善如流地带他坐下,往他手臂上一倚,抬头迎上宁不凡的视线。
他在石碑后站了许久,双臂牢牢抱着长剑,好奇地打量面前依偎的两人。
“我记得你,却不认识你。”宁不凡说,“难道真是梦里旧识?”
尘云离一笑:“我觉得是。我还挺喜欢那个梦的。”
宁不凡搭在剑鞘上的手指一抖:“是啊,我也喜欢。我的小弟平安无事,你的……恋人亦然。”
他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怀念与憾恨,月光斜照,原本皎洁恬然,落在他身上,却被冻成了幽冷孤寂的霜雪。
尘云离默然,尘文简倒是被他的“恋人”二字取悦,淡笑着看向宁不凡怀里的剑。
“这把剑的剑灵尚在,梦境终有成真的一日。”
宁不凡点头:“我知道。你提着剑走出封剑塔的那日,就跟我说过一次了。”
闻言,尘云离脑海中浮现出系统提供的原时间线剧情。
在这条时间线里,尘文简独自进入了封剑塔,将计就计,夺走了封剑塔刚刚重锻完成的灵剑,破塔而出。
当时,宁不凡不知如何找到了塔外,眼睁睁看完了封剑塔主用明少荼的本体与魂魄锻造新剑的过程,几乎被打击得意识崩溃。
尘文简破塔之后,将新剑与重伤的封剑塔主扔到他面前,给他报仇的机会,也把他心爱的人还给了他。
正是因为看过宁不凡抱着剑哭得撕心裂肺的样子,他才对人的情感产生了好奇,并在之后救下两个孩子,带在身边教养。
可惜天不遂人愿,尘文简游历尘世的过程中,见了太多背信弃义、无心无情的人和事,逐渐心冷,失去了最后一点对情之一物的好感与兴趣。两个孩子的孺慕之心也没能敲开他冷硬的心门,最终还是沦为他游戏世间的工具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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