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人……还是尸体?”尘云离猛地缩回去。
尘文简深吸一口气:“你感应到的东西……”
“……就在他身上。”
毫不意外。
尘文简抿了抿唇,将尘云离揣进衣襟,举着伞慢慢靠上前去。
他抚上那人肩膀,轻手轻脚地将其翻到正面,凌乱黑发簇拥着一张苍白面孔,赫然是他们不久前才见过的人!
“夙先生!?”
第078章 青简月光(七)
把伞夹在脖子底下, 尘文简将夙阑珊扶起,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在感受到微弱的气流拂过指尖时,他长长松了口气。
“还好, 还有气。”
尘文简脱下外衣罩在夙阑珊头顶, 一手撑伞,一手揽着他稳稳当当站起身, 原路返回。
先生受伤,他也顾不上寻找与白月光相关的事物,只想尽快回家为其检查伤情。
尘云离落在夙阑珊肩头, 贴着他颈侧轻微跳动的脉搏, 同样担忧焦急。
所幸尘文简记下了路况,回程比来时快得多,他们赶回竹屋时, 夙阑珊那口勉强吊着的气息还未完全断绝。
待得帮夙阑珊处理好伤口, 换上干净衣物后,时间已过去将近半个时辰。
人仍然昏迷不醒,但气息稳定不少, 就是不知道脑后那么严重的伤会不会给他留下不可逆转的后遗症。
尘云离呆在水盆边沿,看着尘文简拧了热毛巾擦拭夙阑珊冰冷的面颊与双手。
他凝眉道:“先生伤得很严重,我手头的伤药只能医治皮外伤,明日还需为他请大夫医治才是。”
尘云离拍了拍翅膀,气呼呼地道::“他的伤, 不出意外肯定是路家爷孙干的没跑了, 为了作弊害人性命,害的人还是自己的授业恩师, 甚至狠心将人曝尸河边,也真下得去手。”
“关于凶手, 等先生醒了自有说法,若真是路桁动的手,学宫诸位先生饶不了他。”
尘文简放下毛巾,为夙阑珊掖紧被角,烛火在他眼底跳动,却冰冷骇人。
见他神色不佳,尘云离飞向他,贴着他的面颊安慰地蹭了蹭。
他问:“夙先生是本次小考的主考官,现在他伤成这样,明日是没办法监考了,要不要提前跟其他先生知会一声?”
“理应如此。”尘文简摸了摸尘云离的触角,表情和语气都温柔下来,“诸芳先生就住在学宫,是两位副考官之一,我这就去告知她,另外,也要一并把路桁准备作弊的事说与她听。”
诸芳就是尘云离初次进学宫那天,给尘文简等弟子上早课的女先生,她性情温柔敏黠,最是公正,和夙阑珊是比点头之交更上一层的好友。
“要不要我陪你去?”尘云离问。
“不用,你留下看顾夙先生,我很快就回来。”
尘文简将他捧到床头,提起灯笼拿着伞,出门前又似想起什么,回身说道:“夙先生换下的衣物配饰都放在桌上,你帮我看看哪一样是与云离有关的东西。”
尘云离一愣,反应过来后连忙应下。
他飞到窗边,目送尘文简的身影消失在上山的路口,才折返回去。
夙阑珊沉沉昏睡,状况稳定,尘云离确认他的伤情暂时不会有所反复,便落在他换下的衣饰旁,逐件感应过去。
衣服鞋袜肯定不是,发冠不是,腰封和挂在上面的玉佩不是……
咦?这是什么?
尘云离的心弦轻轻一颤,恍若有感,不觉翻出了埋在外衣底下的一个小物件。
那是一把玉刀,巴掌长,两指宽,无鞘无刃,也不是上好的玉质,却打磨得极为光润细腻。
玉刀刃面光洁,刀柄上刻有六个极小的字——青史无名刀客。
字迹不算好看,可见雕刻之人手艺一般,不过从线条细节的处理上能看出其很是用心。
这像是一个手工礼物,简单朴素,但情意深重。
就是它了。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尘云离,他认真琢磨了一下,最终飞到刀柄那六个刻字上。
准确地说,是这六个字。
……
“……事情就是如此,劳先生明日代夙先生监考,阅卷时也盯着些路桁。”
装潢典雅的厢房里,尘文简隔着屏风向诸芳说明来龙去脉。雨声嘈杂,衬得他所说的内容更加荒诞,乱人心神。
诸芳转出屏风,手里攥着一卷竹简,竹片都被她收紧的五指揉变形了。
她面沉如水:“此事我已了解,自会去查证。夙师兄现下如何了?伤得严重吗?”
“先生后脑遭到钝器重创,弟子为他上药时,在他发丝间找到了一片砚台碎片,那应该就是打伤他的凶器。”
尘文简顿了顿,委婉地道:“若真是路桁动的手,他伤了先生还将之抛在河边,根本就是冲着要先生性命去的,只怕已经心态扭曲,不可救药了。诸芳先生若是寻他求证,还请……不要单独前往。”
闻言,诸芳微微一笑,将竹简放回书架高处。
宽大的袖摆滑落,露出她修长的手臂,动作间隆起若隐若现的肌肉,并不壮硕,却充满了力量。
“放心。”她淡淡地说,“我可不是夙师兄那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当年我独自游历天下,漫山遍野地抓山贼换赏钱当路费时,那臭小子还在吃奶呢。”
尘文简:“……”
先生威武!
“回去休息吧,雨这么大,路上当心。”
诸芳握住烛台上一根蜡烛摘下,替换掉尘文简灯笼里的半截残烛。
“无论凶手是谁,夙师兄的仇,我一定给他连本带利地报了!”
尘文简拱手:“多谢先生。弟子告退。”
……
尘文简冒雨回到竹屋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尘云离趴在玉刀上打盹,听见脚步声后立时清醒过来,飞扑向他。
“怎么样?事情办得顺利吗?”
尘文简轻柔拢他入怀,压着连续赶路的疲惫说:“嗯,诸芳先生已经接手此事,我们静待结果就好。对了,你找到让你有所感应的那样东西了吗?”
“找到了,是这个。”尘云离引他拿起玉刀,“确切地说是刀柄上那六个字,你看看和你的云离有关吗?”
再次提起“云离”这个名字,尘云离有种麻木的自然感。
尘文简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四指蜷拢包住玉刀,拇指正好按在刀柄那六个字上,指腹略一摩挲,便察出不对。
“玉刀底下是空的,开启的机关就在这六个字里。”
说着,他稍稍用力按压刀柄上的刻字,不知触碰到哪根线条,刀刃瞬间从刀柄根部脱落,眼看就要摔在地上。
尘云离眼疾手快地扑过去抱住,身体一沉,自己也被带得自由落体。
所幸有了他的缓冲,尘文简也及时反应过来,将他和刀刃一并接住。
“没事吧?”尘文简随手搁下分离的刀柄与刀刃,有些紧张地查看尘云离的状况,“有没有被划伤?”
“没有没有,玉刀无锋,你别担心。”
尘云离在他掌心打了个滚,拍拍翅膀又精神抖擞地飞上半空,依旧活力十足。
“快看看里面有什么!”
“你啊,下次再遇到这种状况不必硬接,如果摔坏了,我再向先生赔罪就是。”
尘文简板着脸戳戳他的触角,硬是等他咕哝着应下,才重新拿起玉刀。
仔细查看过后,尘云离发现尘文简刚才说得不恰当,刀刃是实心的,确实是用整块玉打磨而成,只有刀柄被挖空,里面藏了一卷薄薄的布帛。
布帛以金丝拈成,不知在里面放了多久,崭新如初。
尘文简展开,那上面竟然用银线拼出了一幅小像。
长眉入鬓,目若桃瓣,挺鼻薄唇,轮廓精致。
十分端正俊美的一张脸,不是一眼惊艳,却也几乎找不到瑕疵。
小像旁还有一列凌乱的字迹:天涯何处不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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