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宣室殿里的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生怕招来杀身之祸。
刘启的眼珠子动了两下,随即如定格动画般勾起一抹虚假的笑容,声音更是让人发麻的轻柔:“朕忙完后就去看望母后。”
长寿詹事刚想行礼后离开,随即听见皇帝淡淡说道:“刚好朕也有事要与太后商议。”
刘启用一种钝刀子割肉的语气慢慢说道:“之前彻查各地隐瞒的田地黑户里处置了不少彻侯,关内侯。窦家虽然未涉太深,但也留下不少把柄。尤其是给章武侯,南皮侯的土地里有不少在上报时打上了太后所赐的标记,但却与宫里记载的数额对不上号。”
宣室殿的皇帝屈指在桌子上敲了几下,似笑非笑道:“孤也想问问母后此事该如何处理。”
“以及南皮侯等人是否知道名下黑户和隐瞒的田地。“
长寿詹事回身表示会将刘启的话如实转告太后。
而等长寿詹事的脚步消失后,刘启的笑容也逐渐冷却,一番挣扎后,满腔的怒火尽数化作一记重击,震得木桌上的竹简跳了两下,宦官令的心脏也随之跳动。
“宣内史,丞相,以及少府令。”刘启虽气但也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于是在胸口的疼痛稍缓后着手安排制盐的事。
“按照太子所说,即便是改进了井盐的开采方式也无法令后者赶上海盐的产量,更是在成本上比海盐高出一截。”刘启给来者赐座后将汲卫的奏章和刘瑞的奏表交予传阅,待到众人看完后问道:“楚国已收,朕准备在楚地采用太子研发的制盐法,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在场的几人要么是穷苦出身,要么是搞过工程,再不济也是管过九市商业的,所以对制盐的流程略懂一二。
只是巴蜀那边有火井,可以省下熬盐的成本,但楚国那边……
“陛下明鉴,若是按太子的方法制作白盐,臣恐楚国的海盐将比吴国贵上一倍有余。”少府令作为对经济最敏感的人率先说道:“臣不知陛下深意(我知道你要打击吴国的制盐业),但却知道黔首们忙于生计,是不可能计较吃喝的。”
一旁的申屠嘉连连叹息道:“少府令所言亦是老夫所想。不说是以三倍的价格出售白盐,即便是高出半成,也不会在黔首间流通。”
除非……
“少府令与丞相所言虽然道理,但却忘了一点。”晁错突然上拜道:“吴国的粗盐自然比不上白盐的制作复杂,但是跟白盐的成本相比,吴国的粗盐也有一项隐形的成本……”
“那就是吴国的免税政策。”
晁错一针见血道:“吴王靠盐铁政收买人心,免去治下黔首的半数赋税,甚至还广收逆贼,予以高官厚禄。”
“而这些成本都是由盐铁的利润所支付的,导致吴国的粗盐不可能低卖,甚至在一定程度比蜀郡的井盐还要昂贵。”
晁错说罢便直面刘启,上拜道:“是以陛下开拓楚国的海盐市场未必不能与吴王争利。若是在价格相同的情况下,优良的白盐还比不上吴国的粗盐,那便是有硕鼠虫豸倾吞官资,误国误民。”
拜完后的晁错没有归位,而是继续说道:“除此外,鉴于吴王以盐铁业滋养野心一事,臣请陛下效春秋齐秦之例,将盐铁业收为官营,杜绝民间熬盐制铁,滋生野心。”
第80章
“不可!!”申屠嘉前脚还觉得满嘴屁话的晁错终于吐出点有用的东西,下一秒就被晁错的上奏气得半死,赶紧上前将晁错挤到一边,口齿不清道:“陛下,高祖下放盐铁业就是为了与民生息,让利于民。若是将盐铁业收为专营,只怕天下黔首将再也吃不起盐,天下农人将无以耕地啊!陛下。”
申屠嘉说完便深深下拜。
年过七十的老者本就因为征战攒了一身的伤,这一拜更是差点摔了个跟头。好在一旁的晁错眼疾手快地扶住丞相,可是后者根本不稀罕晁错的帮忙,甩开对方扶住自己的手臂怒斥道:“你这奸佞莫碰老臣。”
晁错的身体一僵,刚想说什么便被申屠嘉打断道:“你只瞧见吴王借着盐铁业密谋造反,怎不说关中的蛀虫成千上万,连挪不走的土地,清清白白的农民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抹去……”
申屠嘉说到此处还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内史大人在将盐铁业收为官营前不如解释下东市的破烂账。”
“之前被陛下彻查的可不只有藩王彻侯名下的土地,庸耕,还有九市的商税。”若不是手中无物,申屠嘉一定会把晁错砸得满头是血:“九市立于天子脚下,由内史大人亲自管理都能跟个马蜂窝似的收不上十分之一的税。”
申屠嘉拍了拍被晁错碰过的衣袖,语气里的讽刺之意溢于言表:“就这……你还想将盐铁业收为官营?只怕内史的府邸加上你的祖坟都塞不下沾满血泪的民脂民膏吧!”
“丞相甚言。”晁错被申屠嘉的话气得身体摇晃,随后花了几个呼吸的功夫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何辱我至此。”
“辱?老臣还不屑于辱你。”申屠嘉转头看向刘启,一字一顿道:“老臣敢问陛下是否赞同老臣的担忧?”
刘启瞥了眼晁错的脸色,心有不甘道:“丞相所言,确实有理。”可是晁错的提议也是刘启的内心想法。
吴国也不是什么大国,所依靠的不过三郡,但却把“狼子野心”演绎到极致,这让刘启不得不思考那些比吴国更强大,占地面积更多的藩国到底在干什么。会不会像吴国那样既有狼子野心,又有经济资本。
所以他必须斩断藩王们用以作乱的资本。
“只是……
“内史和少府令下去商议楚国的制盐工程,丞相留下。”刘启挥了挥手,摆出一副疲惫的样子。
少府令见状松了口气,而晁错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却在申屠嘉的怒视下铩羽而归。
“老丞相请起。”刘启给宦官令使了个眼色,后者将申屠嘉扶起至右首座。后者向上拱了拱手,扶着右腿慢慢吞吞的挪身,费了番功夫才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坐下。
瞧着这个一把年纪还在给大汉996的老丞相,刘启的心情很复杂。既嫌他碍事,又觉得有此贤良是他的一道护身符。尤其是在高庙事变后,刘启被长乐宫的两位太后骂了个狗血淋头,再看藩王来京的表现,更是被自己的愚蠢行为吓出一身冷汗。
若是真把丞相逼死了,那藩王作乱的理由便多了个诛杀忠良。而对关中的勋贵而言,申屠嘉不仅是高祖留下的老人,更是一面旗帜,一个传说。
如果连这样的丞相都被气死了,别说是勋贵心寒,那些冲着名利而来的文人更不会尽心扶持他这个皇帝。
况且要是申屠嘉没了,能顶上的也不是好玩意。
桃侯刘舍,开封侯陶青,章武侯窦广国,绛侯周亚夫……每个都是让刘启胃疼的存在。
算了,还是让申屠嘉多活几年比较稳妥。
“丞相在众人面前还是给内史留点颜面吧!”刘启缓缓开口道:“别人不知九市是个什么德行,难道丞相也不知吗?”
说句难听的话,自高祖起九市背后的势力错综复杂。别说是晁错不敢轻举妄动,就连皇帝也是借了藩王在京的便利才促成此事:“至于盐铁官营的事儿……”
刘启换了个姿势,苦笑道:“旁人不知背后深意,难道连丞相都不懂吗?”
申屠嘉摇了摇头,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固执:“陛下是想戳破与吴国和平假象,顺带对各地藩王形成制衡。”
削藩是肯定要削的,但是减少藩王的兵力,尤其是边境藩王的兵力是不可能的。毕竟吴王好歹姓刘呢!虽然与刘启不同宗,但他篡位好歹是肉烂在自家锅了。要是刘启脑抽地去削边境的藩王,只怕关中要提前一千多年迎来靖康之耻。
“朕也是没办法,才会出此下策。”刘启难得在老丞相面前示弱,整个人都透露出疲惫不堪的气息:“这次是借燕楚的丑闻削了两国,可下次呢?吴国,齐国,赵国,淮南国哪个不对关中地区虎视眈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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