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堵在城门口外打地铺的流民和此地仿佛两个世界。
谢琅一进包厢,姚松便起身迎了上来,笑着打趣:“这京南大营果然不是人待的地儿,才三月,人都晒黑了。”
谢琅身量本就高,剿了三月匪后,如今身上更添了一重浓烈的杀伐之气。往那儿一坐,除了姚松,没几个人敢真和他开玩笑。
众人喝了几杯,谢琅转着酒盏问姚松:“你新买的庄子不是也在延庆那边,淹了么?”
“别提了。”
提起这事姚松便心塞:“不算买庄子的钱,光拾掇那庄子,我就花了整整五千金,一应陈设,包括院子里铺的地板都是用的最好的材料,还花费重金购了两只孔雀养在园子里,洪水一发,全给淹没了。”
“除了庄子,我家在城郊的几百亩良田也全淹成了水田,离秋收就差几个月,你说说,今年不是白忙活了么。”
“要说这事儿,工部得负主要责任,要不是那两条堤坝不坚固,被河水冲开,仅是下几天雨,何至于淹成这样!”
姚松说了一通后,便大手一摆,道:“不说这些晦气事了,说几桩新鲜有趣的吧。”
他目光闪烁,意味深长望着谢琅:“你如今一头扎在南郊,怕还不知道京中最新消息,进来时瞧见对面包厢没?”
谢琅再次给自己斟了盏酒。
“瞧着挺热闹,认识?”
“何止我认识,你比我还认知。”
姚松故意卖起官司。
谢琅好笑:“你我认识的人,可多了去了。”
“这个不一样。”
姚松吊足了胃口,方笑吟吟,不紧不慢道:“那里头坐着的,可是如今朝中新秀,上京有名的红人,刚凭着扬州织造一案荣升正六品正则御史的卫三公子,卫瑾瑜。”
“也是唯慎你的枕边人呐。”
谢琅握酒盏的手几不可察一顿。
姚松没有漏掉这点细节,笑意越深:“看来外头传言不假,你们如今还真是各玩儿各的,各过各的,这么大的消息,你竟也不知道。”
“这位卫三公子,可真是了不得,督查院整整查了数月都毫无头绪的案子,他到了扬州,只花费不到两月,便查的彻彻底底,明明白白,将整个江南织造局扒了个底朝天。当然手段也了得,听说这位三公子到了扬州后,先斩了一名首辅卫悯亲手提拔起来的知州,杀鸡儆猴,震慑扬州官场,连着又摆了有七八天宴席,将一干官员哄得团团转,待对方交了老底后,便翻脸不认人,直接联合了锦衣卫去查抄证据。”
“花名册上涉事官员足足一百多名,其中有三十个都直接牵涉到卫氏,他一个不留,全部斩杀,要不是黄纯在皇陵吞毒自尽,揽了所有罪责,这回卫氏必要元气大伤。司礼监就更不必说了,三个大监被处置,黄纯一脉,算是被连根拔尽。听说卫氏大爷卫嵩也因为涉案,被停职在家,等待督查院传问调查。”
“圣上大悦,原本要破格提拔其为正四品佥都御史的,还是顾凌洲以年纪太小为由压了压,只升为正六品正则御史,又称侍御史。”
姚松毕竟出身姚氏大族,平日交际广阔,消息灵通,立刻有不知情纨绔惊诧道:“这卫三,竟真敢拿卫氏开刀?”
“是啊,这人为了往上爬,还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听说卫悯面上不显,私底下却罚他在祠堂跪了整整三天呢。”
“不过,短短三月,便从七品升到六品,也是挺可怕的速度了,便连那卫氏嫡长孙卫云缙,如今也不过是个正五品的考功司郎中。这一遭也值了。”
说着又与谢琅道:“今夜便是雍王在对面设宴,庆祝他高升。督查院式微已久,如今顾凌洲得了这么一把好用的、敢朝世家挥刀的好刀,以后京中诸世家,多少得忌惮几分。”
见谢琅擎着酒盏沉默不语,姚松宽解道:“这就条冷血无情的毒蛇,比章之豹有过之而无不及,依我说,你与那卫三少些接触也好,否则指不定哪天咬你一口呢。”
“对了,还有另一桩新鲜出炉的消息,我刚从我爹那儿听来的,今年那个新科状元苏文卿你们都知道么?”
姚松兴头正浓,环视一圈,又卖起官司。
这些纨绔几乎都是官宦子弟,有些还在朝中担着闲职,对这些朝堂八卦自然感兴趣,立刻有几人问:“这苏文卿又怎么了?”
姚松道:“此人得了卫悯赏识,马上就要转入户部就职了,卫悯直接举荐他做了正三品的户部侍郎,听说此次赈灾事宜,凤阁便着意让他过去牵头主持。”
“正三品?!”
“是啊,多少人当了一辈子官都到不了的高度,他可还不到二十岁。赵王萧楚珏为了拉拢此人,这阵子可谓费尽心思,听闻消息后,发了好大一场火气。”
谢琅陡然回过神。
随口问:“他不是要入督查院么?”
“那是老黄历了。卫氏看上的人,谁能抢得过,听说卫悯直接先督查院一步,让吏部将他的调任书转入了户部。”
“何况一边是正三品的侍郎,一边是七品御史,闭着眼睛都知道该怎么选,什么寒门大才子,依我看,也不过沽名钓誉而已,都不若咱们活得敞亮自在。这些个读书人,满口仁义道德,最是虚伪不过。”
谢琅不由皱眉。
上一世,苏文卿明明是入了督查院,拜顾凌洲为师的,这一世,他分明已经考取了督查院,为何会突然投入卫氏。
谢琅从包厢出来时,对面包厢门大开,人已经都散了,空气中尚有残余的酒香和胭脂气息。
“主子。”
雍临上前来,给他披了玄色的氅衣。
谢琅沉眉下楼,走到楼门口时,脚步蓦得一顿。
因看到楼外阑珊灯影下,一道素色身影正收起伞,踩着脚踏上车,半边袍袖上皆是水色。这个时辰,楼前几乎全是衣着锦绣、吃完宴准备回府的人,那一袭素色,几乎可以说不显眼,然而那份清姿,却不会有第二人有。
“世子?”
见谢琅突然不动,雍临奇怪唤了声。
谢琅没说话,收回视线,忍着心口不适,往外走去。
因为苏文卿的事,谢琅不放心,出城前又去了趟行辕。
崔灏果然已经得知消息,正在大动肝火。
“我只道卫氏仗势欺人,却不知能仗势欺人到这等程度,文卿分明已经考上了督查院,那卫悯为了将他揽入麾下,硬是将他调任书转到了户部,文卿上书推拒了三次,吏部都拒不受理,这不是强买强卖么,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
“我就知道,前阵子他把文卿调去户部帮忙不怀好意,果然应验了!”
“正三品的侍郎,听着好听,那是与虎谋皮啊,我宁愿他安安稳稳在翰林院当个清闲小官!”
“此事归根到底怪我无用,自打春狩回来,卫悯便派卫氏那个管事过来,逼他到卫氏参宴,若我及早阻止,也不至于发生现在的事。”
“说到底,他和你一样,是因为袁放的事愧疚,才选择与卫悯虚与委蛇。”
苏文卿为何会入卫氏麾下,谢琅再清楚不过。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而且,因为袁放之事,他如今许多想法都发生了变化,户部乃六部机要部门,苏文卿将来若真能为爹和二叔助力,也许也是好事。
次日一早,督查院守门司吏颇是惊讶望着站在院门外的青袍年轻官员,问:“请问您是?”
“下官翰林院编修苏文卿,想求见顾阁老。”
司吏更惊讶,说了声稍等,便去通报。
顾凌洲正在政事堂处理文书,闻言显然也有意外,接着道:“让他进来吧。”
苏文卿进了值房,行过大礼,顾凌洲问:“你一早求见本辅,有何事?”
苏文卿自袖间取出一本书册,双手呈上,道:“文卿无福,无法入督查院听阁老聆训,这是这阵子文卿闲暇之际,整理出的一些前朝遗失的律令条文,其中一部分,文卿觉得对本朝律令修正亦有极强的参考价值,特来呈于阁老观阅。”
上一篇:穿成非酋的SSR
下一篇:男友是万人迷,而我是路人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