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言重了。”
新君微服而来,显然不同寻常,谢兰峰没有当众询问缘由,直接展臂道:“请陛下先入营内歇息吧。”
谢兰峰直接视仍跪着的谢琅为无物,俨然是打算把谢琅继续晾在外头。
李崖和赵元见状,不免有些着急,可碍于谢兰峰威严和谢琅命令,也不敢再轻易开口。
谢琅早料到自家老爹会有这一出,老实跪着,也不敢动。
暗暗咬了下后槽牙,忽察觉有视线落来,抬头一望,就见卫瑾瑜正趁谢兰峰转身引路之际,似笑非笑望来,清透乌眸里带着几分明显的幸灾乐祸。
“……”
谢琅挑眉,看着他这般模样,心里无端有些发痒。
卫瑾瑜唇角小小翘了下,不着痕迹收回视线,与谢兰峰道:“定王虽然有错,但收复西京,劳苦功高,还请王爷高抬贵手,饶了他这一遭吧。”
谢兰峰好似刚想起来外头还跪着个人。
淡淡看了谢琅一眼,道:“看在陛下面上,权且饶了你这遭,滚起来吧。”
“谢谢爹!”
“这里是军营,谁是你爹。”
“……”
谢琅能屈能伸,迅速起身,穿好甲,让大部队留在外头安营扎寨,只带着李崖、赵元和几个亲卫跟了上去。
北境军驻地绵延十数里,除了谢兰峰所率主力军,尚有左翼右翼大军分布在其他两处,虽然刚经历过一场恶战,营中毫无颓靡之息,反而处处充斥着肃杀之气,卫瑾瑜目之所及,皆是一张张精神抖擞焕发的硬朗面孔。
这是在上京看不到的面貌。
卫瑾瑜也终于明白,北郡谢氏威名从何而起,谢琅一身蓬勃气息从何而来。
也只有北境沙场,一场场尸山血海的残酷磨炼,才能淬炼出这样强健的筋骨与强大的意志。
到了中军大帐,谢兰峰先例行禀报了此次与北梁作战情况。
半道一人进来,与卫瑾瑜、谢兰峰依次行过礼,方道:“王爷,给陛下的营帐已经收拾妥当。”
“陛下舟车劳顿,不若先去帐中休息片刻吧。”
卫瑾瑜看对方虽为武将,却生得白皙,眉目间有一股武将罕有的文士之气,便猜出这多半就是谢兰峰的另一结义兄弟,北境军中人称三爷的韩云涛。
便道:“有劳韩将军。”
韩云涛似有意外新君会猜出自己身份。
笑了笑,道:“是末将分内之事。”
卫瑾瑜知道谢兰峰与谢琅父子相见,必有许多体己话要说,便没再久留,起身道:“朕恰好有些疲累,有劳韩将军带路了。”
“陛下请。”
韩云涛和煦一笑,掀开帐门,自在前面引路。
帐中只剩下父子二人。
谢琅起身,再一次撩袍跪落,跪伏在地:“孩儿见过父亲。”
谢兰峰叹口气。
便是面上再严厉,父子许久未见,甚至险些阴阳相隔,又岂会真的不挂念儿子。
道:“起来吧。”
谢琅笑着起身。
谢兰峰拍了拍儿子肩膀,问:“还疼么?”
这一下拍到肩上的伤,谢琅嘶一口凉气,忍不住道:“爹您还知道心疼您儿子啊。”
谢兰峰冷哼。
“依我看还是打得轻了!”
“眼下是什么时候,你也敢不吱一声就把陛下带回北境,若是陛下有个好歹,你担待得起么。”
谢琅道:“儿子带他回来,是有正事。”
谢兰峰自然已经从长子谢瑛口中了解到一些情况,眉峰不由拧了下,问:“那梁人的巫医,当真可靠么?”
“无论可不可靠,孩儿都要尽力一试。”
“若是不行,孩儿再寻其他法子便是。”
谢琅道。
谢兰峰岂不了解儿子的秉性。
便道:“今日天色已晚,等明日你大哥把人带过来了,你再仔细盘问盘问便是。”
谢琅应下。
又慢吞吞问:“娘还好么?”
谢兰峰斜他一眼。
“你不会自己回去看么?”
“……”
“知道了。”
谢琅自知理亏,揉了揉鼻子,闷声应了句。
谢兰峰到底还是道:“你娘是习武之人,身体没问题,就是因为你的事耗了不少心力,前阵子与人赛马摔伤了腿,不便行走,不然今夜怕就要跑到营里来看你。”
谢琅一怔。
他娘骑术在军中也是出了名的,能发生坠马这种失误,多半是心神不宁。
多半还是因为他的缘故。
他自小独立惯了,喜欢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不似老三喜欢腻在娘身边,以前一心想建功立业扬名立万,其实与娘的感情远不如大哥与老三。
甚至觉得娘太过偏心老三。
如今听了这话,心中不禁升起一丝愧疚,道:“等此间事了,我一定回去好好跟娘赔罪。”
那厢,韩云涛已经折返回来。
谢琅与他见过礼,想起另一事,与谢兰峰道:“二叔他——”
“我与你三叔已经知道。”
谢兰峰神色倒平静。
“他视文卿为亲子,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事实、过不去那道坎也正常。”
“可他也是朝廷的将军,若一味陷在旧情不能自拔,也万万不该。他既请命镇守宁州,便由他去吧,你不必因此自责。”
韩云涛亦叹气。
“你二叔当年受过陆相之恩,才会在西京惨案发生后,冒死救出陆相唯一血脉。”
“可惜,好好的忠良之后,移心改性,成了助纣为虐的刽子手。你二叔心里难过,也在情理之中。给他些时间,让他自己冷静一下吧!”
“如今他待在行辕里,不愿见人,只让李梧几个亲兵守在跟前,除了痛惜,怕也是觉得愧对陆相,愧对你父亲,未尽好教导之责,无颜见我们。”
谢琅点头。
要告退,谢兰峰忽道:“站着。”
谢琅只能停步。
“爹还有事?”
谢兰峰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眼,问:“你许久未见你三叔,不陪你三叔说说话,着急忙慌要去何处?”
谢琅:“……”
谢琅清了清嗓子,道:“我不得去安置一下随我一起北上的部将们。”
谢兰峰一脸鬼才信的表情。
措辞半晌,皱眉说出一句:“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是军中,他是君,你是臣,你若再敢——”
“知道知道,我若再敢犯浑,您就打断我一条腿还不成么?”
“行了,爹,孩儿真的还有要事处置,先退下了。”
谢琅一边说一边后退,说完,一溜烟儿就滑出了帐门。
谢兰峰:“……”
谢兰峰气不打一处来,到底冲着帐外道:“让李崖给你抹点药!”
“知道!”
还有回声。
“这个混账东西!”
谢兰峰忍不住骂了句。
韩云涛摇头而笑,道:“行了,大哥就别与这混账小子一般计较了。”
“今夜难道有空,正好咱们兄弟喝一杯。”
“你呀,还跟以前一样,惯会护着这混账。”
二人一道在案后坐了,亲兵立刻端了新烫好的酒和肉食上来。
韩云涛倒了两碗热酒出来,将一碗推到谢兰峰面前,道:“唯慎如今也封了王,也是要脸面的,大哥岂能还如以前一般,在人前那般教训他。”
谢兰峰咂摸了一口酒,道:“若不这样,我如何同整个北境军交代。”
“你不也这般想么,你若想阻止,早就站出来了,何至于等到现在才心疼。”
韩云涛又是一笑。
“不过要我说,这小子是该打,只带着两营兵马就敢跑到西京打霍烈,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便是大哥当年,也没这般冒进过,也亏得这小子运气好,没把命交代在西京。大哥嘴上不闻不问,还放话要断绝父子关系,心里其实也挂念着这混小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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