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蒙坐在马桶边大哭。
陈子轻问道:“你们闹掰了吗?”
“闹掰……”阿蒙神志不清地笑,“是啊,闹掰了,我们闹掰了。”
陈子轻再问,阿蒙就没有回应了,他自顾自地发酒疯,埋怨没有人理解他,都不懂他。
“大家也是想你去祭拜方主唱。”陈子轻拿毛巾给阿蒙擦脸,毛巾碰上去的前一刻,一张人脸出现在他肩头,跟他脸贴脸地贴在一起。
人脸就是陈子轻在遗愿清单上见到的那张——方跃。
原来不是在背上,是挂在身前,窝在怀里。
陈子轻眨个眼,方跃那张灰白而英俊的脸就一寸寸地渗出血丝,皮肉破烂,面部扭曲骨骼变形,头皮耷拉下来掉在脸上。
死状重现。
看起来像是被车碾压过。
他没有抬起头看陈子轻一眼,从始至终都眷念地粘着他的贝斯手。
陈子轻的恐惧持续了片刻就被感慨冲散,死了还这么缠着不放,这真的是闹掰了吗?
醉鬼凹陷的面颊被酒精熏红,他声嘶力竭地哭骂了几句,音量骤然下降,说悄悄话似的语无伦次。
“不去,死也不去,这辈子都不会去看他。”
“我不去,他就还活着,去了……”
“如果我去了……”
“他就真的死了。”
阿蒙说完最后一个字就趴在马桶盖上面,昏睡了过去。
他怀里的鬼影不见了。
“方主唱?我只是灌醉了你的贝斯手,没有对他做别的事,你不要生气。”陈子轻绷着神经喊了声,一点动静都没有。
陈子轻擦了擦脑门的冷汗,这一出可以说是了解了方跃的贝斯手不去看他的原因。
没有闹掰,只是不敢面对他的死亡。
陈子轻的内心深处不知怎么被触动到了某根弦,他喃喃:“那不行啊,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活着。”
得让困在原地的阿蒙走出来。
只要他走出来了,他就会去看自己的主唱了。
总要过去的,方跃希望贝斯手去看他,也是这个意思。
……
陈子轻把阿蒙扶到床上,走之前给他发信息,想想还是留了一张字条。
阿蒙早上醒来看到手心里的字条,上面的内容是——你们要带着方主唱的信念活下去。
——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你们记着他,他就还活着。
——不要怕。
阿蒙愣怔,他要把字条撕碎,却在付出行动的那一秒停下动作,改为抚平褶皱。
“神经病。”
“网上抄的心灵鸡汤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装什么大人。”
高三快开学了,那小子不会再有时间来烦他了。
他也要忙了,忙着把自己的那把贝斯挂小黄车,“揽金”把他们乐队扫地出门的时候,他就要把贝斯卖了。
不会再玩音乐了。
阿蒙裤兜里的手机响了,他头痛欲裂地咳嗽着接听。
鼓手在那头问他昨晚在哪过的夜。
“酒店,开房了,玩得很嗨。”阿蒙说。
鼓手没拆穿他的谎言:“阿蒙,“揽金”九月有个狂欢活动,我已经为乐队提交了申请,你让那小孩带男朋友去参加,他们有投票权。”
“那不如我卖身。”
阿蒙挂断,他弹了弹字条,小黑皮的暑假作业写完了吗,希望没有,希望是开学前一天通宵写。
.
陈子轻没暑假作业,他焦虑自己的基础,佛脚抱不住了,只能抱年纪前十的校草了。
可校草不给他抱,扬言笨比是没资格抱他大腿的。
陈子轻顶着笨比的头衔在家里复习,背公式,弱声弱气地求校草给他讲题。
“迟同学,你可以帮我归纳一下高一高二物理化学的重点,针对性地出张卷子让我做吗?”他这两门最差,老大不说老二,并列垃圾。
迟帘倒在沙发里看电影吃薯片:“干脆我把卷子上的答案也给你写了?”
陈子轻抿嘴:“这怎么好意思。”
转而就说:“你写背面可以吗,我会努力忍着不看。”
迟帘给他一个“从我眼前消失”的眼神,他叹气:“我只认识你一个学霸,要是还认识别的,我就不打扰你了。”
激将法?顾知之脑子长泡了吧,他会中计?
“别挡着我看电影。”迟帘一副没事找事的口气。
陈子轻说:“我没挡。”
迟帘不假思索:“你在这就影响我注意力。”
影厅气流瞬间凝固。
陈子轻呆滞地看着迟帘,看他的脸,脖子,耳朵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迟帘丢开薯片,一拳砸在抱枕上面,老子死了算了!
陈子轻正要趁热说话,迟帘的手机上来了个视频邀请,他的表情变了变,没接,也没挂。
看来是迟帘家里人打的视频,陈子轻自觉拿着书本离开,还体贴地带上了影厅的门。
迟帘继续吃薯片,视频邀请自动取消,过了会再次响起。他慢悠悠地接了。
视频里的背景是办公室,迟帘的妈妈坐在偌大的办公桌后,保养得很好的一张脸上没多少岁月纹路,眼角眉梢都是女强人的干练利落,她打视频还在处理工作,太忙。
婆婆想安排旧友的孙子去一中,她就托秘书去办理,卷楼,打通关系,吃饭都由秘书负责,这样的小事不用她费心思。
她不查那小孩的个人资料,成长经历和学习情况,也不在意乡下人住进家里,和她儿子同校同班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只要婆婆满意了就行。
至于儿子的情绪,她注定要有欠缺。
这不是她这个母亲的意愿,是他奶奶的意思,她相信儿子不会不分青红皂白,要把牢骚发到她身上。
果不其然,儿子没找她抱怨,别说视频电话,连个信息都没发。
这两年她的公司在上升期,忙得不可开交,丈夫比她更忙,他们做父母都有疏忽。
要不是秘书提醒她一中开学日期,她真的想不起来。
视频开半天了,迟帘数他妈签了几份文件,数到四的时候,听见她问道:“阿帘,暑假就要结束了,你有什么收获?”
“章女士要我写个八百字的日记?”迟帘懒洋洋的,“您日理万机,我写了,您也没时间看。”
章女士无奈:“别拿话刺你妈。”
“你上高三了,我给你买了一辆车,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到,你会喜欢的。”她套上钢笔,抬眼对着镜头说,“人呢,让妈妈看一下你瘦没瘦。”
迟帘只露了个胳膊肘,他的声音夹在吃薯片的卡兹卡兹声里:“章女士还知道我读高三?”
那么两句话,他只挑出了前一部分,后面的都没在意。
章女士知道儿子有小情绪了,她温和道:“我跟你爸十一调出了两天假,到时带你去旅游。”
迟帘不给面子:“又不是小学生,谁要你们带。”
章女士说:“不止我们,还有那个借住在我们家的小孩,到时大家一起去,算是我跟你爸疏于照顾的弥补。”
迟帘把空袋子丢进垃圾篓里,拍拍手说:“他哪值得你们这么兴师动众。”
“儿子,你一定要扎妈妈的心吗?”章女士的言语间尽是挫败的惆怅。
迟帘默了几个瞬息:“什么车?”
章女士听他提起车才重新露出笑脸:“说了就没惊喜了。”
迟帘耸耸肩:“行吧。”
“你和那孩子相处得怎么样?”章女士问道。
迟帘的答案十分简单随便,透出些许不耐烦:“就那样。”
“你得学会忍耐,但他要是耽误到你学习了,你告诉我,我亲自去跟你奶奶谈,我会为你争取最大的利益,送他去住校,或者安排一个公寓,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他继续住在家里。”
迟帘一顿:“用不着,他对我造成不了那么大的影响,我就当身边多了条狗,多了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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