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南机站在院门外,负手朝里走来,颀长的身量在地上打出一抹高挑的身影。
邹生偏头看过去,觉得好笑:“晏大人,您怎么又来了?”
往年萧洄没进评事院的时候,他和闻人瞎子三人一月可是难得见上他一次。
如今倒是天天见着了。
“来得正好,方才我们几个正讨论萧大人的人生大事,您要不也听听?”邹生靠在树干上,吹了声口哨,吊儿郎当道:“这小子正到处找人替他出气呢。”
萧洄扭头道:“什么叫到处找人,你们说我还不让人说回去?”
晏南机道:“你家里给你议亲了?”
邹生模模糊糊道:“快了。”
萧洄立刻道:“快个屁!别乱说话。”
他心虚地往男人的方向一瞥,发现对方正如往常一般,神色淡淡波澜不惊,对于他是不是要定亲好像没多大反应。
好似一点不在乎。
萧洄垂下眼。
邹生拿剑一指,剑尖端端对着他:“跟你说话了吗,你就说?”
刀剑无眼,最是伤人,佟瞎子怕他手滑,忙喊了声:“邹前辈!”
萧洄本来就烦,被这么一激也不怕他,哟了声,“想打我啊?”
“试试?”邹生起了兴致,就想跟他玩玩。他刚一剑出鞘,准备给少年表演一下什么叫做剑术。谁知下一秒面前这人就耍起了无赖:“晏大哥,你看,他欺负我。”
邹生:??
“你这少年怎地不知好歹胡乱说话!”他瞥一眼站在一旁的男人,自信道:“不过你算是求错了人,剑术一道,我称第二,没人敢言第一。”
他回手扬了个剑花,“就算是他晏西川也不得不服。”
他这话说得大言不惭,萧洄直接选择性失聪,起身走向晏南机,问:“你来找我何事?”
现在不到晌午吃饭的时辰,他来找他定是有别的事。
想到这,少年警惕地退后一步:“别不是又要让我加班吧?我不行,我真不行。”
晏南机不懂加班为何意,只道少年又在胡言乱语。他很轻地摇了下头,说:“来接你放假。”
“接我放假——什么意思?”好好的为什么放假?萧洄不懂,只觉得敬业如他,肯定憋着更坏的主意来找他。萧洄静静等他回答。
晏南机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往后几日便不用待在院里了。”
嗯?
天上下红雨了?工作狂魔居然给他放假。
这太突然了,突然到有些离谱。
萧洄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
“跟上便知。”晏南机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大理寺卿亲自来请,作为他的下属,根本没有拒绝的机会。萧洄说了声稍等,回房去东西。
他这一进去,仿佛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院子里就剩下佟瞎子三人跟他待在一起,也没个人说话。
邹生不服,捏着佟瞎子没几两肉的肩膀,道:“他这就走了?不说点什么?”
佟瞎子好脾气道:“说什么?”
邹生说:“老子可是天下第一!天下第一他都不说上两句吗?”
这话太过狂妄自大,就是佟实商这个没混过江湖的书生都知道他在吹牛,叹了口气,有点无奈道:“邹前辈,小弟是读书人,不好骗。”
邹生却不以为然,“谁说的,读书人最好骗。”
这次就算是闻人鱼也有点忍不住,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扭头走了。邹生被他这背影整得有点忧伤,妥协道:“好吧,读书人不好骗,但读书的少年人是好骗的。”
话音刚落,就见不远处的屋里朝他扔来一本书,然后是少年忍无可忍的声音:“你个为老不尊的东西内涵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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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陵城,京都里的城中城。
正值午后,气温有点高,摆摊的商户都撑起了伞。这边大多是西域、突厥、吐蕃、西楚和东国等外族商人建立的商业街,从建筑风格到饮食习惯,都很外邦。
这里完全就是一个小型的邦国。
横竖分为好几条街,这边是西域街,那边儿是吐蕃街……纵横交错下来,大杂烩。
外邦商人会从自己的国家带来许多商品供大兴百姓挑选,在这里吃喝玩乐,可以领略外邦风情。
这在京都,是属于比中大街还热闹的存在。
胡人东街,在最里头,有胡人杂耍。
高大的汉子穿着他们的服饰,袒胸露背,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大兴官话,道:“走一走,看一看嘞!”
只见一名扮作猢狲样的男人徒手爬上一根足有三层楼高的竹竿,爬至顶端,光着脚踩在上面向围着的游客行礼示意。
这竹竿并不粗,承载着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后竟也只是微微地抖了一下。
忽然,方才那名汉子高声吼了一句。
“猴子捞月!”
话音方落,猢狲男微微屈膝,另一只脚环着竹竿头,用脚背死死抵住。然后他在众人惊讶的叫好声中,缓慢而平稳地将竹竿往下压。
这跟细长的竹竿以一个人们意想不到的方式一直弯一直弯,直到猢狲男能用头够着放在两米高桌上的物品。
“天呐,这竹竿竟然不断,韧性如此之好?这是什么品种的好竹,我以前未曾见过。”
“那负责捞‘月’的汉子腰力和脚部力量真好,这都没掉下来。”
“阿弥陀佛,佛祖,信徒开眼了。”
站在人群最外围的萧洄:“我也开了眼了。”
他拿胳膊碰了碰身边的人,问:“你也是这意思吧?”
晏南机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瞥见少年敬佩的神情,他不忍心泼凉水,只道:“嗯,开了眼了。”
“还有能让你晏大侠开眼的东西?”萧洄乐了,“你以前闯荡江湖的时候没见过啊?”
“我的江湖没这东西。”晏南机道。
“那你说说有什么。”
“有很多。”见表演差不多结束,人群似要散去,晏南机伸出虚揽着他,道:“走吧,别待太久。”
少年只有他脖子那么高,他的手很轻易就能搭在他的肩上,然后不动声色地将少年往自己身边靠了靠,让他彻底远离人群。
从人堆里出来,晏南机放下手。
街上热热闹闹挤满了人,街道两边的商铺一个挨着一个。萧洄不经意间看过去,金器铺子前跟老板讲价的瘦白武夫、丝绸铺子前的黑瘦的汉子、貂绒摊子前边儿给媳妇儿买地毯的文弱书生……
“那些都是我们的人,还记得来之前跟你说的么?”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萧洄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感觉有点痒。
“上午刚得了消息就来找我干事,就算是田地里的水牛也要休息的吧?”萧洄瘪着一张嘴委屈巴巴,指了指自己:“请您看看小弟我,憔悴的脸色,浓重的黑眼圈,疲惫的身形……晏大哥,您真就这么狠心?”
晏南机上午得到消息,凤鸣村孩童走失一案有了眉目,他立刻吩咐人下去准备,自己去评事院提了人。
晌午吃了饭,歇息了一刻钟不到,萧洄就被带到了这儿。
还是被骗来的。
早说是来东陵办案的,就算敲断腿他也不来。
晏南机还真就认认真真地看他。从双颊到双眼,再到眼尾那颗痣,一处也不放过。
目光直白,犹如实质。被这样近乎理智审视的眼光看着,倒是萧洄率先遭不住了。他咳嗽了一声,有点不自在道:“也不用看那么久吧。”
“你让我看的。”晏南机倒是无辜得很。
“我让你看你就看,这么听话?”因为是暗中查探,两人出门后都换上私服。萧洄这身衣服也不知道是谁给做的,领口有些微的大,袖子也有点长,整体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就是穿起来不大舒服。
晏南机也看出来了,“还是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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