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少时未曾修炼,根骨开化稍迟,加上常年多病坏了身子底子,之后注定与仙门无缘。
他入了扶风,以江雪鹤下人的身份,每日要做的事情便是侍奉江雪鹤,替江雪鹤承伤,人生陷入重复的逆境,最后死于非命。
到死的时候,连死都不能由自己选择。
“明奴公子,我们到地方了,接下来走水路。”怀梨在马车外出声。
明奴的思绪收回,他闻言掀开了窗帘,从江州到襄州需要坐船过去,今日似乎是节气,树枝上挂了许多下坠的明灯。
似乎听忘春讲过,这两日是初春,和上元连在一起,格外的热闹。
视野里出现一抹红,江雪鹤从马车下来,那张明艳的脸配上冷淡的神情,凤眸略微偏移,视线落在他身上。
他们出来这一趟,下人只带了怀梨一人。
怀梨对他道:“明奴公子,东西我可以为你拿。”
明奴包子里放的都是一些必需品,他只考虑了一瞬,随即摇了摇头,对怀梨道:“不必。”
他同怀梨讲完话,江雪鹤已经侧过脸去,从他的视角只能看见江雪鹤的侧脸,还有那柄雪白的剑。
今日人多,江水扑向岸边,岸边的花灯有些被打回来,里面的烛光受潮熄灭,坠入黑暗之中。
这种节气和鬼神有关,街上卖鬼神面具的便多,有青面獠牙的赤鬼,有弯眼含笑的艳鬼,还有煞面阴冷的黑白无常。
耳边传来少年的欢声笑语,明奴已经看见好几个戴着面具的少年从身旁过去。他们晃过去,那些鬼神面目清晰又模糊。
“明奴公子,我们该上船了。”
怀梨唤了他一声,明奴收回了视线,他跟在怀梨身后,江雪鹤走在他身后,他们一前一后地上了客船。
江州水运繁华,舫船连天碧顷,主板上明灯挂着,有女子在上面跳舞,琵琶声传来,映着连绵不断的江水声。
从江州到襄州,两个时辰的水路,怀梨对他道:“明奴公子,我们走的客船,今日还剩一间房,若是你累了,进里休息便是。”
客船歇息的地方房间很窄,只比马车稍稍宽敞一些,明奴瞅了一眼,江雪鹤已经进去,在窗边能够看到半边侧脸。
“不必了,我在这里待着,正好想听听曲。”明奴小声说。
怀梨没有强求,明奴靠着栏杆,耳边是水声,从他的角度,能够看到台上跳舞女子的侧脸,琵琶声宛转悠扬。
底下的人群中……明奴视线一扫,便扫到了几名戴着面具的少年,其中一名少年似有所觉地扭头,面上戴着的婴鬼面具骤然晃在眼前。
琵琶声消失,耳边只剩下江水声和婴孩的啼哭声。
面具下一双漆黑没有眼白的眼睛渗入他的视线,几乎与婴鬼面具融在一起,仿佛濒临死亡的婴孩。
明奴瞬间全身冰凉,那双没有眼白的眼还在脑海里,倏地,少年转了回去,耳边响起了琵琶声,台下的人在拍手称快。
“好!好!好!”
“哗啦”一声,浪花坠入江面,几名少年如常地凑在一起嬉声笑语,方才的感知似乎是错觉。
明奴指尖却是冷的,他顺着看过去,发现自己手背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层水珠,栏杆方才被浪打湿,变得同样湿淋淋的。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声惨叫。
“啊——”女子的惨叫声在舫船上回荡,琵琶弦音在此时断了,明奴下意识地进入人群之中,江浪扑上来又退去。
船板上扑上来一具女尸,按照仙门的说法,把这种死法叫做“巨人观”。女子的尸体在水中泡了多日,整个人浮肿拥挤,面部青肿双眼上翻,肚子鼓出来肿胀的圆球,血丝和蛆虫隐隐可见,在里面,有一团蜷缩聚集的肉块。
那坨红色的肉块连着血丝,看不出形状,只能看到一对纯黑没有眼白的眼睛,以一个畸形的方式生长在上面。
腐臭扑面而来,身旁的船客尖叫起来,有的直接被熏吐了。
“这是什么东西?方才这里还什么都没有。”
“听说这处水路有水鬼,此事尚未上报仙门。”
“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
明奴捂着自己的口鼻,他被熏得脸色白了下来,身旁的男子一拍脑袋开了口。
“我想起来了,这是上个在台上跳舞的花娘,她前段时间因为定亲没有再上舫船,怎么如今在这里……”
舫船上很快来了人,这些商船有些会请仙门弟子护送,有些会请九州内的门府,来的人一身青衣,上面的图案明奴并不认识。
巨人观的尸体近在眼前,明奴背后发凉,这便是九州治下,若是没有修为,邪祟作乱时,人命便如草芥。
他下意识地看向客房的位置,窗口处隐隐可见一截绯红衣角,江雪鹤兴许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是江雪鹤坐视不管。
明奴手中还拿着自己的那把袖珍剑,他低头看了眼,在凑热闹和回去之间,选择了后者。
他转身时眼角扫到了什么,那名戴着婴孩面具的少年隐在人群之中,两人对上视线,少年视线略深,很快转身消失在人群之中。
明奴莫名心头浮上不好的预感,他耳边一切人声消失,脚踝传来冰冷粘腻的触感,客房近在眼前,他走了几十步,依旧停在原地。
手背和背后冰凉,空气仿佛蒙了一层朦胧的湿气,明奴意识到了什么,他摸了摸自己的袖子,摸到一片冰冷湿凉。
他的衣衫悉数被浸透,沉甸甸地落在身上,步伐越来越慢,有些呼吸不上来,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
明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这个时候他抛开了前世那些生死之怨,喊了江雪鹤的名字。
“江雪鹤……救救我。”
明奴话音落了,他有些担心江雪鹤听不见,然而下一秒,空气中浮现出雪白的朦胧雾凇,一道雪白的剑气破空而来,周围的湿气被斩断,窒息感消失。
空中有东西“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是一张纯白色的婴孩面具。
“明奴公子,你没事吧?”怀梨担心地看着他,明奴睁开眼,他整个人宛如从水里捞出来,视线扫到一角红色身影。
江雪鹤负剑而立,面上没什么表情,凤眸略微垂着,那张婴孩面具落在他手中。
怀梨:“若不是鹤少爷发现,兴许明奴公子已经跳下去了。”
明奴身在栏杆边,巨人观已经被抬走,浪潮平静下来,空气中依旧残留着腐臭的气息。
他脑袋有些晕,记忆浮现出来,回复道:“我方才什么都没做。”
“兴许是运气不好被盯上,路上多邪祟,明奴公子还是待在鹤少爷身边,这般安全一些。”怀梨委婉道。
明奴没有讲话,总觉得心里憋闷着一股气,他身上湿淋淋的,需要去换身衣裳。
只是他的小包子随身带着一并湿了,怀梨看出来了,对他道:“明奴公子与鹤少爷身形差不多,穿鹤少爷的便是。”
“明奴公子随我来。”
怀梨为他找了一身新衣裳,明奴方踏入客房,眼角扫到一角红衣,江雪鹤一并跟着进来了。
第10章 尴尬
那把雪剑被放到墙边,明奴拿着衣服指尖略微顿住。客房原本便是为江雪鹤开的,他要在这里换衣裳,江雪鹤未曾表现过在意。
他自然更不能介意了。
明奴在考虑不换衣裳的后果,身上湿淋淋的,如今是三月,江风一吹,兴许他会着凉,到时候会更麻烦。
“鹤哥哥,我要换衣裳了。”明奴开了口,闻言江雪鹤抬眸,他和江雪鹤对上视线。
江雪鹤凤眸抬起来,那双眼大多数时候显得薄凉,如今看向他,似在淡淡地询问。
先不说这是谁的地方,再者说,他们两个都是男子,其中没有什么好顾忌的。
房间里安静下来,明奴略微有些尴尬,剩余的话他自然讲不出来,方才江雪鹤还救了他。
对方都不在意,他何必矫情。
明奴这般想着,注意到江雪鹤在看窗外,他于是把衣衫脱了,厚重的外袍落在屏风上,遮掩了大半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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