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好男色并不是特别大的问题,但那时候陆家的家规很严,好几个都是棒打鸳鸯,甚至最后还有郁郁而终的,直到两百多年前,少爷二叔那一脉出了一个厉害的,居然牵着一个男人穿着喜服在大街上招摇过市。”
“一损俱损,陆家当时的家主实在是没办法,硬着头皮说,真爱无敌。”
“少爷呢,对此事发表过一次意见,他比我想象中要开放,他说我们不应该给爱限制条件,因为有的人可能喜欢的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可能喜欢的不是人,因为世界上并不是只有男人和女人这两种生物。”
香夫人滔滔不绝。
陆香说话总有些爱跑题,赏南是知道的,但为什么会无缘无故歪到了好男色这个话题上面,赏南有些懵。
“这和我哥有什么关系啊?”
香夫人的回忆被打断,她清了清嗓子,目光锁定在赏南的脸上,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又忍下了,“没有关系。”
“想吃什么可以和我说,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在香夫人走后不久,赏南窝在柔软的被子里再度沉沉睡去,只是这次睡得并不是那么安稳。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昨天晚上那个满脸横肉的屠夫,举着刀要放干自己的血,然后陆及来了,但陆及却没有救他,陆及站在门口,用温柔无比的语气说道:“小南,我最喜欢你了。”
明明是和场景完全不搭配的台词。
屠夫身上生肉的腥味,仓库冷冰冰的灰尘,刀锋上沾了血液的味道,意味着血腥与暴力,绝不是适合说“我喜欢你”这种话的场所。
但在梦里,赏南却觉得丝毫不突兀和违和。
这个梦重复了三四五遍,赏南就在那种混乱和恐惧里挣扎了三四五次,但却无法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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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陆家老宅从沉闷的冬天里苏醒,庄园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绿,只是寒意还没有褪去,去年赏南就是这个季节来的陆家,转眼已经过去一年。
陆及玫瑰园里的玫瑰也都开了。
并非是红玫瑰,很少见的一种白玫瑰,花头大而雪白,花枝粗壮,枝干上裹满了花刺,迎风而立。
“都是被诅咒的人吗?”
[14:差不多,怪物是不会无缘无故害人的,怪物的怨气本就浓重,对不起他的人都会被反噬,但是在陆及这里,因为他毕竟是六百多年前的人,规矩也多,所以不尊敬他的人,也会被反噬,被诅咒。]
陆及近来身体好了许多,像这样寒凉的初春,他只要稍微穿厚实一点,就不会总是频繁咳嗽,受寒。
去年赏南刚来的时候,只是晚上吹了阵风,陆及便被拉入到了抢救室。
它有在认真履行对赏南的承诺。
香夫人脚边放着一个纸箱子,她越来越时髦了,碎花短毛呢裙子和白色的短靴,即使他们此刻是在玫瑰园里修剪玫瑰,她也只是在头发上扎了一根碎花头巾……风情万种的乡村女郎。
赏南不参与这类劳作,他在旁边和三只狗一起看香夫人和陆及将含苞待放的玫瑰剪下来,被剪下来的玫瑰可以插满陆宅里的所有花瓶。
为了方便到时候插瓶,每支玫瑰的长度都保证在了六十到七十五厘米之间,园林剪刀锋利无比,不管花枝有多粗壮,一剪刀便能成功剪断。
听着耳边的“卡擦”声,赏南看着那纸箱子里越来越多的白玫瑰,他忽然想,这算不算是在剪人头?
[14:当然不算啦,他们已经是玫瑰花啦。]
香夫人弯腰在行间寻找着什么,她找得很认真,目光挨着从紧密的花枝上扫过去,“去年冬天,我记得他是出现在这个位置的,并且我还给他绑了一个牌子。”
“找到了!”香夫人在一株花头尤其大而明丽的玫瑰前边停下来,从上边扯下牌子,上面画着一个简笔猪头。
香夫人用剪刀将这枝玫瑰剪下来,穿过玫瑰园,来到赏南面前,把玫瑰丢在了他的手边,“喏,送给你。”
赏南低下头,香夫人给他的这枝玫瑰花头特别大,比箱子里的玫瑰花头都要大,花瓣打开后应该会很惊艳,连花枝都要比那些玫瑰粗壮,叶片也肥阔。
同样都是一片玫瑰园里的玫瑰,这枝玫瑰也太出挑了。
[14:是那个屠夫。]
赏南看着在阳光底下,花瓣白得发光的玫瑰,呆了会儿,才伸手将玫瑰拾到手里,“谢……谢香夫人。”
见赏南手下,香夫人抿唇一笑,“不用谢。”说完,她转身离去。
果真会变成玫瑰么?
那屠夫在这玫瑰园里可长得真好,是因为他的体格本来就很大,还是说因为他的身份是屠夫,油水多,所以养分也多。
赏南感到有些害怕。
陆宅看似繁荣平和,陆荔他们每日按时上下课,周末会聚集在球场或者靡雾山玩耍。陆及温柔周到,斯文有礼,并且身体也逐渐好转,香夫人还是那位优雅美艳的女士。
但这只是表面,陆宅家主用陆绅献祭以求陆家繁荣百年千年。而陆及,陆及对他剪下来的这几箱玫瑰感到非常满意。
赏南觉得手里这枝玫瑰都没有白玫瑰的香味,反而手心有些油腻,想来应该是心理作用,他只拿了一会儿,就放去了一旁,放了没多久,螺丝刀扑过去,将玫瑰撕咬得稀巴烂,满地的白色碎花瓣,留下花蕊在枝头。
两万多株玫瑰,陆及和香夫人没有剪多少,剩下的都留给了专业人士。
陆及将剪刀递给香夫人,放下衣袖,他甚至没穿大衣,白色的棉衬衫和长西装裤,气质文雅内敛。青年额头泌出一层薄汗,去年的虚弱感淡去了许多许多,现在起码看不出他是一个重病人了。
“我父亲三个月后会来老宅,到时候全家会一起吃个饭,我跟他提起过你,他应该会喜欢你。”陆及站在赏南身旁,起子用爪子扒拉他的裤腿,被轻轻踢走。
赏南觉得“我父亲应该会喜欢你”这句话怪怪的,而且他知道陆萧不是好东西,陆萧喜不喜欢他,他不会放在心上,被这种人喜欢,他也不会觉得有多荣幸。
香夫人从花丛中穿梭而来,她裙子上沾了几片叶子,手里握着几枝已经被剃掉刺的玫瑰,她参与了赏南和陆及的对话,“不仅陆先生会来,陆幻少爷也会回来,他在电话里说非常想念大家。”
赏南需要人物介绍,他没听说过陆幻这个名字。
[14:陆幻是陆及的二叔,四十二岁,至今未婚,他信奉真爱,如果没有遇到真爱,他是不会步入婚姻的。]
“那是一个很讨厌的男人。”香夫人把玫瑰递给一旁的插花师,扯下花头巾,“因为他喜欢男人……”
“陆香?”
赏南还没发表看法呢,陆及就打断了香夫人的话,语气含着隐隐的警告意味。
香夫人尴尬地用头巾扇着风,眼神四处看了看,掉头走向正在给剪下来的玫瑰分等级的那几个人那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几人哪敢让陆及的女管家帮忙,一起摇头说没有没有。
但香夫人非要融入他们。
赏南有些走神,陆幻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和他没有关系,他在想陆萧,陆萧为什么会在三个月回陆宅?
而在这之前,在他来陆家后的这一年里,陆萧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他大概能猜到这位家主的想法,如果这边出事,他自然会收到通知,如果他没有收到任何消息,说明一切都是老样子——小崽子们为了继承人的位置争得头破血流,而陆及的身体仍旧没有任何好转。
那他这次回来,应该是医务室向他报告了陆及的身体已经恢复了许多的“好消息”。
这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个好消息,甚至是特别特别特别想当女家主的陆荔,她都真心希望她哥可以快点好起来。
但赏南知道,这个消息于陆萧而言,应该算不上好消息。
他是最希望陆及羸弱不堪的人,哪怕他是陆及的父亲,一个本应该最爱陆及的角色。
赏南越想越认真。
在他走神的这大半会儿时间里,陆及已经打量了他很久,小孩子长大了,跟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不过那时候陆及觉得自己可能是觉得自己孩子怎么都是最好的,他没觉得赏南哪里不好,直到与现在的模样对比,那会儿的赏南其实还能用面白肌瘦来形容,是营养不良和不健康的那种白,而不是像现在,白得像厚实的白玫瑰花瓣,好像掐一把就能掐出汁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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