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若源问:“这几日我便要先去州府租宅子安置,颜贤弟可定下了哪日去?不妨咱们同行。”
颜君齐道:“还没定下,马兄不必等我,我若到了,定去拜访。”
马若源点头:“下个月才开课,其实也不着急,哎,我还想在家中多留几日,家中长辈生怕我去晚找不到好宅子,对州府不熟悉,又要带许多东西。”
马若源忍不住和他嘀咕。
马若源都二十三岁了,孩子都有了,他这一去,一年半载才能回来一趟,他爹想让他带上妻儿,只是孩子还小,他娘又舍不得孙子,光谁去谁不去,带什么不带什么,家里已经来来回回争辩好几遭了。
妻儿去,仆人就要多带,人多,东西就多,人多,上路就麻烦,他这两天也被吵得头痛。
见颜君齐年岁尚小,马若源忍不住问,“颜贤弟还没成亲吧?”
颜君齐莫名听到这么一问,生出几分茫然,“尚未。”
马若源挺羡慕地感慨道:“那还是你自在呀!”
另两人听了,也心有戚戚,和马若源就出行搭起话来。
颜君齐这才知道,坐在前面,半脸胡子的就是这次唯一非补录的秀才。
这人瞧着已有三十多岁,也是为带不带妻儿带多少东西多少银子头痛。
颜君齐插不上话,安静听着,又过了半个时辰,最后一名到齐了,他们五人一同被叫去见县令。
县令对他们一番勉励,每人送了十两银子两册书,又留他们吃了午饭,席间提及他少年读书时之不易,众人都勾起苦读的回忆,再听县令谆谆教诲,愈加的心神激荡。
待他们散去,县令独留了颜君齐。
县令和蔼地问他:“家中可准备妥当了,可有什么难处?”
五人中,颜君齐最小,家境也最差,那三十两束脩,只怕颜君齐不好凑齐。
不料颜君齐道:“并无。”
他起身作揖,“学生尚有一事想问。”
县令放下茶盏,“你说。”
颜君齐问:“不知县中何时再考录文吏。”
县令一怔,他想过颜君齐会有种种疑问,却没想他竟会是这个问题。
“你想考文吏?”
“正是。”
“你可知吏与官,天差地别。”
“知道。”大岐的县官全要朝廷指派,至少要是举人,若他成了观阳县的文吏,便不能再科考,穷其一生,最多只能在观阳当个师爷。
“那你因何……”
颜君齐平静道:“学生家贫。”
县令叹气,“空负一身的才学?”
颜君齐不卑不亢道:“学生以为,不论耕种、从军、经商、为官、为吏,只要心志不移,无论做的是什么,都能照料亲眷,庇护乡里,学生不才,不求显赫闻达,只求无愧天地,不累家亲。”
县令看颜君齐的目光,有些复杂,他沉默片刻后道:“无愧天地,不累家亲,就独愿愧于自己吗?”
颜君齐不语。
考文吏,对读书人来说的确是一条不错的出路,但那是对已经科举无望的人而言。
十五岁能考上秀才,谁会甘愿就此考个文吏。
县令叹道:“我看过你的卷子。”
颜君齐惊讶。
县令继续道:“你们五人的卷子我都看过,尤其是你。你……”
县令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你的答卷,策论外,其他科均是甲等,唯独策论,只得了丙等,你可知为何?”
颜君齐茫然,思考片刻,似有了悟。
县令摇头笑叹,“你观点犀利,论述看似有据,却天马行空不切实际。特别是那篇论战策。”
朝廷中枢有主战派、主和派,地方官员自然对长达十几年的战争各有看法,论战已经是这几年的常规题目,无论是主战还是主和,只要言辞有据,论述有理,都不算问题。但颜君齐偏偏将主战和主和都批评了一遍,还别出心裁把战事比作生意,提出要多面评估,不可畏战,也不可求战,民生为大,战局经营牵一发动全身,不可做亏本买卖。
这等国策大事,他竟然比作商贾生意,把主战的主和的都得罪个遍,尤其当今陛下就是明确的主战派,颜君齐偏偏明着批评战日持久,罔顾民生,即使他在前面论了战之必要,但这观点一出,谁还敢给他名次?
亏得主考官爱惜他文采,一查档案,见他只有十五岁,只当他年少锋芒,世事无知,还是愿意给他个末档补录的资格。
“以你的才学天赋,即使只写一篇中规中矩的策论,正选入府学,并非难事。”县令盯着颜君齐,问他,“如今知道了缘由,可后悔?”
颜君齐心里像猫打翻了一厨房的调料罐,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摇摇头,“学生不知,不过重来一次,学生大概还是会那么答。”
县令笑起来,“也罢。你聪明早慧,但没个教导的老师,凭一腔年少孤勇,即使能入仕途也并不见得是好事。”
一介毫无背景的书生,那么一篇策论,多亏是出在院试,若是写于会试、殿试,让有心人瞧见,说不定会兴起轩然大波。
尤其,是如今这波涛暗涌的年岁,朝中一年已经换了三名户部尚书……只是,这些是不能同颜君齐他们说的。
县令道:“本官欲兴办县学,已从故里请来数位先生,不日即可抵达观阳。你就别考文吏了,若不欲入府学,便到县学来学习吧。”
颜君齐惊诧:“县学?”
县令端起茶盏,和蔼几分:“童生便可免除束脩食宿,既然家贫,便安心来读吧。”
颜君齐喉头哽了哽,朝县令深深鞠躬,不止为他,也为观阳其他读书人,“多谢大人。”
大岐曾倡导县学,可县学要地方出资,文教兴盛的郡县自然是办得起,而隆兴、朔州这样本就文教匮乏,读书人稀缺的州郡,即使地方愿意出钱,也找不到先生,凑不足学生,大多最终草草结束,只在州府维持了府学。
县令见他听完县学如此,倒是更欣赏了几分,勉励道:“少年虽挫凌云志,且看龙头属老成。行了,你去吧。”
颜君齐拜别。
从衙门出来,颜君齐仰头回望斑驳的大门与牌匾,忽觉心中另有热流激荡。
他朝出来的方向拱手作揖离去,到铺子去找卢栩。
卢栩的小吃铺已经修整差不多了,颜君齐找来时,卢栩正挽着袖子往灶台上安铁锅。
他这次定的铁锅大大小小好几个,灶台全然是配合铁锅来搭的,哪里不合适,还要再调整。
店里桌椅都摆上了,厨具也差不多了,卢栩还别出心裁用厚白纸贴墙壁,上面绘着些花草菜肴的图案,那些图案并不整齐,也不凌乱,笔画圆润简略,又童真有趣,是卢栩练了好久才画成的,如今贴上墙,整个店看上去干净亮堂又有几分童趣,生机勃勃的。
见颜君齐来了,卢栩拍拍手上的土,问他,“吃饭了吗?”
颜君齐:“大人留我吃过了。”
卢栩:“大人没为难你吧?”
颜君齐摇头,发自内心道:“我觉得,县令大人十分好。”
卢栩茫然了片刻,笑道:“我也觉得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李白《行路难》,中学必背。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王勃《滕王阁序》,中学必背。
【少年虽挫凌云志,且看龙头属老成】查了下是俗语,没找到原始出处。
卢·有文化·但不多·栩:背过的诗,还记得的不多了,趁着没忘赶紧拽拽。
第73章 找人
颜君齐放弃入府学,什么意思,除了他自己村中也没人明白,大伙问了一圈,只知道颜书郎不用大老远跑去州府读书了。
卢栩自己转化了下:颜君齐考上了重点大学,自己放弃了。如今县里要办县学,颜君齐要在县里复读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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