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沥的声音含糊传入:“阿穆呢?”
隐一哦了一声:“殿下刚在偏殿闹呢,嫌药太苦,方才李少将军也过去哄着了。”
容沥嗯了一声,脚步声逐渐远去。
商辞昼缓缓站起身来,踱到许久未见的碧绛雪身边,他微微弯腰,碧绛雪好似蹭了蹭他的胸膛。
“你怎么还没凋谢?亭枝爱你成痴,前几天梦里都在念叨你的名字呢。”商辞昼喃喃道,他伸手摸了摸碧绛雪的花杆,“你刚出现在孤面前的时候,还是今年的春天,那时候天街细雨绵绵,一转眼,冬日都到了……南代这一切都如孤所想,但孤心中,着实有些难受得紧。”
碧绛雪几不可查的动了动,商辞昼起身,它背着皇帝,悄悄的伸了伸枝叶,像是打了一个困顿的哈欠。
容沥走入偏殿的时候,容穆正在和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斗智斗勇。
江蕴行苦口婆心的站在一边:“殿下,殿下,就一口,再喝一口,这是王上从王庭中拿出来的药材,喝了对身体大有好处的!”
容穆一脸难过:“一口下去,命都送走了!”
李隋川也在一边看着:“多喝点,就能多补补——”
怜玉叽里呱啦的在一旁转圈圈,一会捏着鼻子上前,一会又在远处深吸一口气,想安慰主人又一副实在不知道人类怎么会喝这种东西的窒息模样。
“不若我为您弹个曲子吧,没什么事是一首曲子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为贵人弹两首。”钟灵作势拿出随身携带的琵琶,刚拨了一个音,就差点把容穆送走。
“我现在听什么都像是听丧乐,别弹了别弹了。”容穆苦大仇深,见众人往外看去,才瞧见王兄不知道在门口看了自己多久了。
容穆顿时皮肉一紧。
他有时候不怎么怕商辞昼,但对王兄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可能这就是来自大家长的威慑力。
容穆苦巴巴道:“你们没打起来吧?”
容沥:“差一点。”见容穆神情紧张,他又道:“没动手,两国君王,怎么会当面闹的这么难看。”
容穆这才松了一口气,容沥走上前来,看了看周围“热闹的”人群,除了一个江蕴行,其他人只见过一两面。
怜玉好奇的看着主人的兄长,对那张脸产生了由衷的敬畏。
容沥走过来摸了摸药碗:“此时喝便刚好,阿穆乖一点,这里面都是好东西。”
容穆皱着眉头,容沥又道:“放心,已经减少了三分之一的药性,看着浓厚,实则浅薄一层。”
容穆半信半疑:“真的?”商辞昼可是曾经给他灌吐过!
容沥:“王兄怎么会骗你?”
容穆这才接过药碗,心一横仰头灌了下去,钟灵在一旁给他弹了几句两只大虫,叫容穆差点一口药喷出来。
李隋川看了看周围,朝江蕴行递了个视线,两人拿着药碗一前一后的退了出去,怜玉还在容穆的身边端茶倒水伺候了好半天,才对着容沥那种脸磕磕巴巴道:“我、我是主人的人,不是什么商辞昼的男宠!呸!个黑莲花,我才不给他当男宠!”
钟灵走之前也道:“贵人明鉴,草民只爱弹琵琶,是专为殿下弹琴奏乐的乐师。”
容穆看着这些人在容沥面前表态,有一种大家伙都出息了的感觉——真好!不用他再多费口舌解释了!
容穆看向王兄,就见容沥正定定的盯着他看。
他微微一愣:“王兄,我脸上有药汁吗?”
容沥摇头:“没有,王兄只是觉得,阿穆这些年不知在何处,心性变化的王兄都有些不认识了。”
容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是一个很好的地方,比这里的时间要快许多。”
容沥点了点头:“……王兄问你,若是叫你回南代,你能否只当自己是一个普通的王殿下?”
容穆下意识道:“可我并不是什么普通的王殿下啊。”
容沥:“王兄就想你是。”
容穆沉默了一会:“可是要改变既有历史,要根治国疾,这样困难的事情,要是叫王兄一力承担,恐怕有些强人所难。”
容沥语气有些快:“我不行还有下一任南代王,下一任不行还有再下一任,总有一代人,会解决这个问题,而不用我们王族人来血祭!”
容穆怔了怔:“……可是王兄,一代接着一代,这得死多少人才能找到那唯一的办法出来?我在想,这件事有没有其他转圜的余地,或许我们能一劳永逸,叫呕血症直接消失在南代国——”
“容穆!”
容穆眼睛一睁:“……王兄?”
容沥深吸了一口气:“你可知道,我花费了多大的功夫与多少心思,才叫南代国上下不再质疑你是花君?我不止一次告诉过你,被推上高位再想下来就没那么容易了,你心里想要这么做,为何不想想王兄我这么多年的努力?再不济,你想想隔壁那个疯批皇帝,你要是有什么问题,你信不信商辞昼能彻底不顾江山社稷,用全天下葬你一个人?!”
容穆看着他,半晌才小声道:“可是,我就是不想要王兄这么辛苦,不想这个定时炮仗藏在我们几人中间,才会想法子要解决这事,王兄,你不要着急,车到山前必有路,催生莲株在我看来就是一个治标不治本的笨蛋方法,我不会这样做的,总有一个法子能叫我们颠覆过往——你也不必再为此事忧思,你的子嗣,子嗣的后代,我们南代国往后,都不用再为此事忧思!”
容沥摇头:“谈何容易?阿穆,王兄不想你搅入这趟浑水,商辞昼果然说的没错,叫你回南代国,或许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容穆呢喃:“王兄……?”
容沥收敛神情,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又将他揽在怀中,就像是很小的时候,在木船小舟上,兄弟二人荡漾莲池的姿势。
“阿穆,王兄最后悔的事,就是曾经将你弄丢了,重新看见你时,我便想,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像历代先王一样,将自己的亲兄弟架在烈火上燃烧,我不会再叫你插手这件事,你以后也决不许再动用自己的能力,一丁点都不行。”
容穆蓦地抓住他的衣袖:“王兄!!”
容沥垂眸:“就叫我自私一点吧。”
容穆推开他,在原地转了两圈,嘴中道:“不行不行……”
容沥拉住容穆:“南代国是你的故国,绝不会是你殉身的地方,待在商辞昼身边,叫他好好改一改你这个万事为他人的性子,阿穆,王兄宁愿你是个薄情寡义之人。”
容穆万万没想到,他会因为这个理由被王兄允许留在大商京都,自己被迫留下,与被王兄丢下,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受,容穆心中一急,脚下差点崴了一下。
容沥一把扶住他:“冬日到来,你又为商辞昼折了叶子和花瓣,碧绛雪生长不易,你下次万不可再如此鲁莽,你方一折,碧绛雪瞬时都蔫了下来,现如今又时节不佳,恐怕你的身形要维持不易。”
容穆眼中泛起了潮湿,气急败坏道:“破身子,破身子!为何冬日就养不活莲花?为何!”
要是冬日就可以养莲,碧绛雪冬日就可以支棱!那他一定精神许多,神思也不再混沌,王兄也不用看他这个纤薄的模样,忧上心头万事都不叫他插手了!
“阿穆。”容沥叫住他,“不要耍性子。”
容穆感觉心头火烧,一股从骨髓中爆开的虚弱席卷开来,叫他眼前一晃,容沥一惊:“阿穆!”
容穆努力睁了睁眼睛,困顿之意如同麻醉剂一般叫他找不回自我,“王兄,你给我,吃的什么药……”
以前他虽困顿但也从没有这样强烈的维持不住身形的感受——
容沥:“是历代花君冬日都会吃的进补之药,并非寻常药材!”
容穆自碧绛雪中出来,还从来没有再回去过,他抓紧容沥的衣袖:“王兄,拦住商辞昼,就说我在偏殿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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