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感觉就像是突然浮出水面一样,一阵空乏的沉寂之后,所有声音都重新浮现。
很难形容到底是什么心情,方岐生想。
但是,他很快便意识到聂秋靠近了身体,想要伸手拉住他,好不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摔个四仰八叉——于是他抢先一步,抓住了聂秋的衣襟。
紧接着,方岐生从聂秋略带诧异的目光中读出了相同的想法。
他们之间的争斗,大抵没有哪一次不是两败俱伤的。
你用上了不入流的技俩,那我也用,看看最后到底是哪一边更吃亏。
还有,为什么每回都是他先摔?方岐生咬牙切齿地想着,心里有些不忿。
对比鲜明的白色与黑色双双跌落在地,几乎是同时发出了一声沉重的闷响,方岐生听见聂秋很轻的抽气声,随即,清脆的一声响,他脸上的白狐面具应声而落,摔成了碎片。
第144章 头筹
一阵漫长而尴尬的寂静。
高台上的张妁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转过头看向满脑子只有打架的张蕊,正要开口提醒她结束这场闹剧,尽早选出头筹, 以免暴露这两人的身份时,突然有一道声音传来。
那声音带着点不敢相信,气息略微急促, 问:“黑衣服的那位,难道是魔教教主吗?”
张妁停顿了片刻,循声转头, 便见一位青衣男子, 身负长剑, 明显是急匆匆跑上来的,所以气息不稳,眼神却很清澈。她记得这个人,好像是叫“温展行”。
“抱歉, 我不认得,也不知道底下的这位黑衣少侠到底是不是你口中的魔教教主。”她丝毫不慌乱, 神情平和而温柔,友好地笑了笑, 问道, “这位少侠缘何口出此言?”
闻言,温展行的表情缓了缓, 说道:“他的剑法和前魔教教主常锦煜的剑法相似。”
紧接着,他上前一步, 恭恭敬敬地抱拳解释道:“在下名为温展行。此次是领命前来镇峨,追寻魔教教主方岐生的踪迹,还望姑娘能够理解我的急切和莽撞。”
张妁不动声色地用手肘顶了一下正想开口的张蕊。
她轻轻晃了晃手中的团扇, 莲步轻移,转身向温展行走去,脸上仍然是带了笑意。
这位眼睛一斜便是千里烟波,眉梢微抬便是青山叠嶂的温柔美人,心里却暗自盘算着。
要不要把这位名为温展行的少侠捉回镇峨府呢?
不妥,也不知道父亲愿不愿意帮助方岐生,此时没必要卖他们这个人情,更何况这样做会将镇峨府私通魔教的事情暴露出来,接下来的烂摊子就不好收拾了。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了?
也不妥,他说的是“领命前来”,若是他背后之人发现了此事,前来镇峨府质问,将事情闹大了,和正道那头的关系变坏,这不是他们想看到的情况。
姓温,确实很难处理。
张妁想,现在最妥当的做法就是将镇峨府与魔教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她原本也没有答应过其他事情,只说要帮方岐生和聂秋混进镇峨府,至于意料之外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就好,这是一趟浑水,让镇峨府牵扯进去,只会使局势变得更加糟糕。
一念至此,张妁站在温展行的面前,偏头轻笑,好言好语地说道:“我自然能够理解温大侠的做法,自古正道与魔教势不两立,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朝廷与江湖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温大侠只要不将我镇峨府牵扯进去,一些小帮助而已,我们自当全力配合。”
“言重了。”温展行这才露出了点笑容,说道,“是我唐突打搅了,望姑娘原谅我的冒犯。”
一声枪鸣,卷起猎猎风声,是张蕊的溯水枪毫不客气地指了过来,她眉眼中透露着一股不善,说道:“明明知道是冒犯,还和我们在这里讲这些弯弯绕绕,你可真不会看气氛啊。都说了不知道,不认识,你若是识趣,就该赶紧走,别在这种时候过来坏了我的心情。”
温展行朝底下望了一眼,果然,围观的人群又骚动起来。
他自觉尴尬,低咳了两声。
张妁抬手按住溯水枪,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芒,轻声说道:“比武招亲向来只看实力,不看背景,所以我们也不清楚这些人的身份。”
“温大侠若是好奇,为什么不自己去确认一下呢?”她笑道。
如果能查出聂秋的师父到底是不是常锦煜,那就更好了。
张蕊瞬间明白了张妁的心思,不禁觉得头皮发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也没心情再去刁难温展行了,默默将溯水枪收了起来,走到危栏前,垂眸看去。
虽然结局是在意料之外,但是,总的来说,张蕊还是看过瘾了。
别误会,她指的是打架看过瘾了。
白色的缎带与黑袍的边角处混在一起,难分彼此,瓷白的狐狸面具在与擂台接触的那一瞬间便裂成了碎片,再难复原,方岐生见面具掉下来之后,下意识地抬起手,用袖袍遮掩住聂秋的脸——可惜慢了半拍,其他人还是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聂秋的长相。
那位经常摇着车出去卖早点的年轻姑娘愣了愣神,喃喃说道:“我爬墙了。”
先前才当众对镇峨王表现出自己的好感,这么快就又换心仪对象了?
其他人忍不住想,太善变了吧!
方岐生很想说一句,爬什么墙,爬不过去的,他早就把所有的路都封死了。
他抬起眼睛,看向聂秋,聂秋沉默半晌,轻声提醒道:“面具是你买的。”
言下之意,我无罪,不是我故意的,是你的问题,选了个这么容易坏的面具。
方岐生不得不承认,他有那么一瞬间是想把自己的斗笠取下来,扣在聂秋的脑袋上。
但是这么做无异于赔了夫人又折兵,所以他冷静了一下,还是没有付诸行动。
既然事已至此,再做什么都无济于事,方岐生只好作罢,示意聂秋站起来。
聂秋半是无奈半是庆幸地笑了笑,起身的时候顺势将鬓间那一缕滑下的长发拾起,指尖微勾,把柔软的黑发捋到了耳后,结果不小心碰到了眼角,便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
再睁开眼睛之后,他怀疑方岐生是不是瞪了他一眼。
因为,当聂秋站起身后,微微欠身,礼貌而疏离地伸手过去,只当是客套的礼仪就好,但是方岐生没有接,忽视了他的那只手,自顾自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站在一旁。
看不清方岐生的表情,聂秋只能从他的举动中推测出他的意思——
你给我等着。
随便一站就是拈花惹草,笑一笑就招蜂引蝶,而且还没点自知之明,是不是只能把他严严实实地藏起来才能解决这个让人烦心的问题?方岐生略显不耐,双手抱胸,手指轻敲臂弯。
幸好,张蕊和张妁等人很快就走下了高台,来到了比武擂台之上。
见她一副要宣布头筹的样子,底下有人忍不住了,怂恿道:“这两位少侠根本就没有分出高低,我看,不如再让他们比上一场,决出胜负……”
“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啊?”张蕊眉头一挑,冷言说道,“不如你上来?”
那人见她气势汹汹,一时也不敢吭声,哑了火。
“这位‘白狐面’少侠便是本次比武招亲的头筹。也就是说,这位少侠名花有主了,懂吗?把那些不该有的心思都收起来。”
张蕊指了指聂秋,口气跟点了炮仗似的,明眼人都知道她说的是自己,暗讽那位卖早点的姑娘,然而她说那个“主”字的时候,眼睛却是看向的方岐生。
无论“名花有主”这四个字用的对不对,也没有人敢再当众驳她的面子。
方岐生稍微有点意外,就听见张蕊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见二位都是真性情,实力平分秋色,不分上下,我很欣赏,便借此机会在这里卖个小小的人情。”
然后,又说:“听闻白虎门门主素来好战,武功高强,希望下次能有机会同他交手。”
他了然,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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