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官发财在宋朝 上(231)
若只是一两份还好,但几百份一口气压下来,就足够让他头昏脑涨,意欲呕吐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锁院的第四十日,所有试卷终于被批阅完毕。
关于评等的复核,头十名的顺序确定,以及对公卷的字迹进行比对、确定是举子本人等事宜,仍需陆辞继续跟进和主持。
好在考试官间分歧不大,在评定成绩时,彼此间客客气气地商讨了一阵子后,就很顺利地达成共识了,并未出现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情况。
陆辞也不意外。
说到底,这只是小试牛刀的解试而已。
哪怕位列榜首,做了解元,但诸路州府监军每处就有一位,作为几十位解元之一,显然不比当届独一无二的省元和状元来得风光。
而优秀到能进前十的,定然有更大的野心。
接下来,陆辞就亲自督促着吏人将糊住的卷首一一揭了,寻出家状对上,再发榜公布名次……
开封府为首善之区,解额较其他州府的确要宽裕许多,方惹得诸路士人蜂拥而来。
上一届取了一百三十六人,这回收录的试卷更多,解额也放多些许,取了一百五十人,总体相差不大。
当亲眼看着那承载了无数开封府举人的希望的榜纸,被人小心翼翼地贴在贡院门口,贡院的大锁也被人取下后,陆辞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的职事,可算彻底结束了。
——终于能回家了!
这一念头一旦涌现,就是前所未有的强烈。
却让陆辞自己,都为之吃了一惊。
别人看不出来,他自己却是清楚的:自打现代莫名到了这北宋年间,即使性情使然,令他从来不缺亲朋好友,却始终有着游离在外的倾向,并不存在太大的归属感。
就如他三年前离开密州也好,两年前离开汾州也罢,日后离开开封,恐怕也不见得有多牵挂。
王旦不求回报的付出,对大宋呕心沥血的照看,固然令他动容,也许下了承诺,但距离感却始终是存在的。
陆辞若有所思。
且真要说来,他在受命为监试官前,自请担起兴修蔡河水利职事时,满打满算也有两个多月没回家住过。
但在贡院一住近两月后,他才意识到,这能回不回,和完全不能回相比,到底是两个概念。
陆辞在确定了自己的潜意识中,当真是在思念着在家中住着的那几位友人时,不由微弯眉眼,发自内心地笑了。
这一抹笑转瞬即逝,他很快回过神来,转身要回房拎出提前收拾好的行囊,就正巧与共事了这个把月的考试官们的打量目光,正正撞上。
“这么多天,诸位也辛苦了。”陆辞眨了眨眼,贴心地未追问偷看被捉个正着、正尴尬着的那几人,只莞尔道:“职事已毕,又逢中秋佳节,快回去团聚罢!”
说完,不等他们再做客套,陆辞已大步流星地回了房。
既然解试事宜皆毕,陆辞自认自己这个监试官,就不再具备号令他们的权限了。甚至因他们皆在开封府任职,连同事都算不上,加上年纪差距太大,更没什么话好说。
不过片刻,陆辞就将简单几样行李拎出,头也不回地往贡院大门外走去了。
他的马还拴在院侧的马厩中,听见主人来了,也还是懒洋洋的,只意思意思地甩了甩长长的尾巴,权作打招呼。
陆辞将东西挂在它身体两侧时,它也颇配合地一动不动。
只在陆辞翻身上马时,它才从鼻孔里响亮地‘扑哧’一声,神气地摇了摇脑袋,不经他催,已自发地往前走了。
陆辞在它脖颈处亲昵地拍拍,笑道:“老马识途,古人果不欺我。”
似是对‘老’字颇有意见,它倏然止了步,原地跺了跺脚,才傲娇地继续往前走。
见它闹脾气,直将陆辞逗笑了:“你在贡院住这么些天,难道受其熏陶,变得连人话都听得懂了?”
对陆辞的这句调侃,马儿却是充耳不闻了。
陆辞也着实有些疲惫,只想趁着闻发榜之讯而来的举子们尚未将道路堵住之前,赶紧赶回家中。
这么一来,还能稍微睡上一会儿,等到了夜里,就可与许久未见的友人们临轩玩月,同饮美酒了。
然而难得怀抱着美好愿望的陆辞,还未回到家中,便在半途被宫中内侍给截住了。
当听到小太子有事相询时,陆辞瞬间生出了极不妙的预感。
等进宫之后,他心里正徘徊的这点预感,就不幸应验了。
赵祯丝毫不体谅自家老师近来都快累成狗了,两眼亮晶晶的满载希冀,口吻更是诚恳真挚:“贡举大兴,而制举既然无闻已久。我有意重开制举,陆左谕德可愿助我广置科目,以修贤才?”
陆辞微笑回视。
——他只想将这恶魔一样的小崽子团巴团巴,做成五仁月饼。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制举又称‘制科’,‘大科’,‘特科’,是由皇帝下诏,而临时设置的科举考试科目,目的在于选择各式特殊人才。唐朝时候制举甚盛,名目多达近百个,而宋朝则贡举大为发展,制举趋于衰微。
宋初承后周之制,设制举三科,分别为‘有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经学优深可为师法,详闲吏理达于教化’。
考试内容为‘试策论三道,共三千字以上’,由州府解送吏部,当日内成,取文理优长,人物爽秀者中选,并无御试。
然而设科之后,竟无试者。所以太祖进行了改动,变成了学士院试,后加御试,共两试。真宗朝,又改成了六科,人称‘景德六科’。但随着天书闹剧,一罢二十年,从仁宗天圣七年才又重开,这次再次增加,成了‘天圣十科’。
第一百六十二章
得了陆辞的‘微笑’回应,赵祯更受鼓舞,将内心徘徊已久的念头滔滔不绝地道出:“自古得贤则治,失贤则乱。汉唐之间,亦多选贤良才学之士,以条时政得失……我愿让天下英豪皆登于朝,试者不限前资,黄衣草泽,皆可应诏……”
哦。
看着他巴拉巴拉说个不停的嘴,陆辞面上微笑依旧,已然神游天外。
平心而论,小太子有雄心壮志,志在改革人才选拔制度,收纳更多贤士,当然是好事。
他作为前老师,在正常情况下,也会为对方的成长和担当感到万分欣慰的。
——前提是不拉他下水。
好不容易让小太子将自己的理想阐述完,陆辞直截了当地就泼了一盆冷水:“制举之设,本意在得非常之才。然过往题式,所问皆历史典故,无关冶乱,竞为记诵名数之学,难以选拔出‘习先王之法,明当世之务者’。”
其实,就算没有赵恒折腾出‘天书下凡’这一闹剧,制举的衰微,也是大势所趋。
唐时科目众多,分三大类,每一大类下又包括若干小类,加起来共有近百个之多。而大宋的制举,哪怕经景德年间的改动,也只得寥寥数科,还很靠拢常科,取人过窄,自然不能与其相比。
且唐时应举,可由长官推荐,也可由士人自荐去吏部,参加吏部主持的御试即可。而当朝应举,却得先缴进词业,审查合格后,才能参加阁试,再是御试。
这就意味着,单是应举资格这关,就要筛下绝大多数人;阁试这关,能得五通者,更是寥寥无几;更别说还有最艰难的御试了。
制举的考试内容,也为人诟病已久:题目皆僻隐难知,主要问经史名数,求的是博闻强记。
陆辞自认算记性好的,但在这种专往刁钻冷僻处出题的情况下,也没有丝毫能中选的信心。
这么一来,但凡能过制举的人才,往往记性绝佳,在贡举中多半也能取得不错的名次。且贡举可得进士出身,登科唱名,不论是风光,还是稳妥,都要更胜一筹。
预试难,正试更难,考试内容与贡举大同小异,待遇却还一般。
那制举不受青睐,也就情有可原了。
赵祯满眼信任地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地接了下去:“我亦深知其弊,奈何无从下手,才更需先生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