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夫郎(79)
第76章
六川关。
南陵以北的东阳州最重要的军塞, 也是南陵城最后一道防线。在它之后,一马平川, 再无险要地势据守退敌,一旦六川关被攻破……
南陵危矣!
莫说毫无心理准备的皇帝,早朝上一半的臣子乍然听说,都腿软了。
丞相陈敏祯咽了咽口水,厉声道:“把话说清楚!六川关告的什么急?是什么人生乱?现在局势到底如何?”
来求援的中郎将顶着如芒在背的目光, 抖着手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双手奉上道:“敌军将此信射在六川关城门,皇上一看便知了。”
不等皇帝开口,陈敏祯就一把抢过他手中的信件。
拆开一层包裹, 里头却是一卷明黄布帛, 不知是用鲜血还是朱砂写的红字,刺入陈敏祯眼中。
一目十行地看罢, 他只觉肝胆生寒,浑身战栗。
“一派,一派胡言!”
他强自镇定,凶狠地将布帛撕成两半摔在地上, 揪住中郎将的铠甲质问道:“他们有多少人,你们退敌了没有?!”
“这……大人恕罪。”
中郎将惊慌道:“敌军足有十万人,六川关驻兵不过三万。现在莫将军率兵死守,可实在、实在是寡不敌众,守不住了!还请陛下尽快派兵,否则, 六川关撑不过两日啊!”
听到这里,上头的皇帝终于找回自己的舌头。
扶了扶歪掉的冠冕,坐直了身体,他大声道:“丞相,到底出了什么事?五更,你去把信拿过来,朕倒要看看什么人竟敢如此胆大妄为!”
太监总管应了一声,连忙走下来捡起地上的黄布。
陈敏祯还想阻止,五更不轻不重道:“大人,文武百官都看着呢。陛下说,他要亲自过目。”
陈敏祯恶狠狠地看了这死太监一眼,甩袖冷哼一声,没再阻拦。
五更带着两片布帛走回来,皇帝摆摆手说:“五更,你念来给朕听。”
他现在手抖得厉害,不愿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露怯,这才有此吩咐。
太监五更陪伴他多年,自然了解这一点,毕恭毕敬地应是,将撕开的布帛拼在一起,深吸了一口气,张口念道:
“不孝子孙梁兴邦,敬告天地宗庙……”
念了这第一句,五更就咬了自己的舌头,额头滚下冷汗来。
“你说谁?梁兴邦?!怎么可能,他不是早就死——”
“咳!!”
陈敏祯重重地咳嗽一声。
皇帝忙把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阴沉着脸说:“该死的乱臣贼子!五更,你接着念!我倒要看看他还要玩出什么花样来!”
自从天降奇石开始,皇帝心里隐约就有一种预感了。
现在预感成真,他反而比刚才镇定,只是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五更跪下,磕巴了两声,才拔高声音战战兢兢地继续。
“蒙先皇厚爱,遗诏命儿臣继承帝王之位。
盖因父皇驾崩突然,儿臣年幼无知,自感不及皇兄年长。恐威慑群臣,统肃朝局,力有不逮,故隐而未言,受封郡王,退让西凉。
怎料路遇截杀,幸得贵人相助方才保住性命。
为皇室安稳,百姓安康之故,儿臣十五年如一日,不曾有过一日张扬,恪守君臣之道,全天下苍生之义。
父皇示警,降下天石,儿臣犹自畏缩不前。
却不想,终究漏了行迹,引来杀身之祸!
皇兄登基十六载,时至今日,北地十年干旱,苦寒难继,饿殍遍野。南地水患,堤坝不修,百姓惶惶不可终日。
父皇警言,君不孝,天不容,尽皆应验!
是故,儿臣冒天下之大不韪,祭请父皇遗书,以正大统,告慰社稷,还黎民安居乐业,海晏河清。”
话音落下,大殿之上,噤若寒蝉。
百官们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跪了一地,只有陈敏祯仍然笔直地站着,撑着虎眸,惶恐而又凶狠。
“他算什么正统,兴兵谋反的乱臣贼子而已!”
他咬牙切齿,却并没有多少底气。
兵部尚书壮着胆子出声道:“丞相大人,兵部昨日还收到战报,北边还在打战,会不会只是误会——”
“误会你老子!”
陈敏祯终于忍耐不住地爆了粗口,恨声道:“你到现在还没看出来吗?狗屁的打仗!不过是北边乱党合起伙来糊弄朝廷!恐怕北地九州都已经在他的掌握之中!该死的叛党!”
说着,他朝皇帝拱手道:“陛下,还请您下旨调兵支援六川关!”
“无论如何,六川关不能破!
北地驻兵加起来不过五十万兵力,北边蛮人虎视眈眈,他们绝不敢将兵力全部抽调南下。
顶破天,也只十万兵马。
我南陵驻军五万,南部七州驻兵也有二十三万,再加上六川关的兵力,打退他不是没有胜算!
陛下,快下旨吧!
等擒了贼首,杀了乱臣,看还有谁敢兴风作浪!”
“对,对。”
皇帝终于回过神来,仓皇道:“五更,快,快拿兵符来!”
中郎将叩首谢过皇帝隆恩,头点在地,掩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讥讽。
同一时间,六川关。
“王爷,您和秦叔在我这书房可有一整日了,怎么,都舍不得挪地方了?要不,我着人搬两张床榻过来?”
六川关的守关将领莫安北大马金刀地坐下,洪钟一样的笑声装满书房。
埋首书案的两人抬起头,秦老当先道:“你小子,知道要搬床,不知道给我老人家弄点吃的来?”
“哎哟,你瞧我!”
莫安北一拍脑袋,忙起身,开门朝外头吼了一嗓子,让人准备吃食赶紧送过来。
回身,他挠挠头道:“怠慢了。”
“哎……自从夫郎先一步走了,这将军府里再没有知冷知热的人。这不,外头都叫我做什么儒将,以为我肯定继承乃父之风,巴巴地把这些书稿送来。可他不在了,这些书除了放在架子上生灰尘,也没别的用处。”
听他这么说,梁兴邦宽慰道:“兄长,万请节哀。”
秦老虎着的脸也抹开了,叹息道:“万物有时序。草有枯荣,人有生死,你要想开些,莫苦了自己。”
“阿父也是这么说的……他也走了。该走的总是留不住,我们这些活着的人,除了往前看,还能如何?”
莫安北苦笑一声,随后转开话题道:“二位还真是心智坚定。自那报信的人出去,我这心里就没有一刻的安宁。你们倒好!竟废寝忘食地看起书来。这书当真那么好看?”
秦老摸着胡须,笑而不语,似在回味。
梁兴邦则莞尔道:“清之兄,你知道我一贯懒读书,不过,这书确实有其独到之处。你若有时间,也可看看。”
莫安北咂咂嘴——虽然父亲是受人敬仰的大文儒,可他才是那个不爱读书的。
闻言,忙摆手道:“待事成之后,我再寻个时间拜读吧。”
秦老一听就知道他有意推脱,笑呵呵地说:“这事,是不急在一时。”
“不过,北地士子言集著成的四方册也就罢了。
这本中华诗集,你有空誊抄一册,放在你父亲灵前,尽些孝心。没得回头我下去寻他炫耀,得把他气出个好歹。
对了,我记得你夫郎也是最爱读书的。
你阿父一辈子就收了他这么一个得意弟子,你可不能少了他的份。”
“……”
莫安北只得起身,拱手道:“侄儿谨记阿叔教诲,晚间定沐浴焚香,在灵前抄写诵读。”
秦老这才满意。
梁兴邦见他们官司打完了,放下书册,说道:“清之兄方才形容匆匆,可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瞧我!”
莫安北又是一拍脑门,连忙说起正事来:“回禀王爷,您前两日让我着人到南扬买办粮食。回信说,那边的粮食泰半已经被人收走,只留下百姓的口粮和粮种。这事怕是不好办啊!”
“什么?”
闻言,秦老收住笑容,皱了眉头。
他和梁兴邦对视一眼,追问道:“南地虽有几处遭遇水涝,但这两年收成不坏,怎可能没有余粮买卖?到底怎么回事,你且仔细说来。”
莫安北也摸不着头脑。
“南扬一直是大梁粮仓,委实不该如此。我的人还特意去南边其他五州也去打探了,南岭的探子前后脚送回的消息,说那里的粮食也被人收买过。”
梁兴邦沉吟道:“肯定不是陈党,那又是谁?”
他怎么也没料到,到这关口会杀出第三方人马。
“我这也是糊涂了。”
莫安北说:“而且密信上说的很明白,是在朝廷征税前,就有人来收了。王爷,北地的粮食不剩多少,我们再不调度些送去,恐怕会出乱子啊。”
之前是想着,先把北地各州的粮仓打开应急。等到他们南下,再从南边买办粮食送过去补上春夏的缺口。
——至于朝廷,从始至终就没人指望过。
现在这个情况真是让人措手不及。
哪怕没有真的打仗,总不能让士兵饿肚子吧?
梁兴邦道:“可有查到这些粮食的去向?”
那么一大批粮食,要运送不可能不留痕迹。
莫安北忙道:“已经去查了,但还没有确切的结果。不过,近来寿康郡王似乎有些异动,不知道这件事和他有没有关系。”
“七弟?”
梁兴邦有些诧异。
七皇子是先帝子嗣中最小的一个,当年出京时还不足三岁,现在也才堪堪成年。
梁兴邦早就听说他被陈党养的玩物丧志,从没想过他是在韬光养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