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夫郎(64)
老阿么看他一门心思计较这个,完全没把老爷刚才教训的话听进耳朵里,也深感无力。
张氏是继室,前头那个便是蓝氏的阿叔,一样体质孱弱,不曾生育。直到何老爷四十岁那年,大蓝氏因病去世,迫于子嗣压力,才娶了他。
入府五年,张氏接连剩下三个儿子,就此在何府站稳了脚跟。
而何谚生来聪颖,小小年纪便展露头角,更在十九岁那年高中传胪,如今成了一州州牧,样样出众,让他极得脸面。
若有什么不如意之处,便就是他的婚事了。
蓝氏未能生养是其一,更重要的却是,他是大蓝氏的侄子,大儿甚至为他和自己离了心!
世人都道何家出情种,可这情种全种在了蓝家人的心田上,又置他于何地?
张氏越想越恨,抹了眼泪道:“你遣人去打听一下明日蓝氏要去哪里赏花,去信给秋哥儿,就说……”
他如此这般吩咐下去,老阿么越听越心惊。
那秋哥儿不是别个,就是张氏的内侄小哥儿,张氏一直有意让何谚纳了他。
“夫郎,这……怕是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他自己不能生,还能怪别人的罪过?”
张氏冷哼一声,随即阴沉沉地看着老阿么道:“这事我可交给你一个人去办,要是叫大郎事先知道,我拿你是问。”
老阿么知道他的性子,若动了真怒,发卖了自己都有可能,赶忙将告密的心思打消了,连道不敢。
明日的桃花之行暗潮涌动,而现在,不论是何谚还是贺林轩对此都一无所知。
此时,贺林轩四人正在书房中谈事,面上都有凝重之色。
贺林轩叹息道:“阿兄,如此说来,你和阿嫂明日都不能赴约了?”
第62章
今日李文武和张河去牙行挑人。
临出牙行的时候, 何银生说起贺林轩宴请何金生和高管事的事,笑道:“想来他们这会儿正事也该谈完了, 定是好酒好菜地吃着呢。老兄,不如我们过去凑个趣?喝酒嘛,人多才热闹。”
李文武知道他好酒,取笑他是酒虫作祟,并未拒绝。
张河便带人回府, 他和何银生则转道去了四方来贺。
到的时候,正巧碰上秦老一行人离开。
李文武愣在当场,送客上马车的小二回身见了他,忙迎上来:“李爷, 您来啦, 刚才楼里可热闹呢……”
没等他说完,李文武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急声问道:“刚才那位客人、那位客人——”
在小二和何银生诧异的目光下,他松开手,强压下心中的震动,道:“刚才那位老人家, 看起来有些像南渝清客僧,他可有留下姓名?”
小二不明所以,摇头道:“姓名却是不曾留下,他是第一次来,出手很是大方呢。您瞧,赏钱便给了一两银子呢!”
“哦……当是我看错了。”
李文武笑笑, 掩住眼中惊涛骇浪,问道:“你们贺爷呢,可谈好事了?”
小二忙告诉他贺爷已经回府去了,迎他们进楼时,又将之前几位郎君在堂内打架、贺爷又是如何处置的,学给他们听。
是夜,四人坐在书房里,李文武才露出复杂神色。
“没想到,时隔多年竟会在这里遇到故人……我一眼就认出来了,秦阿爷头发白了许多,模样却没怎么变。还是,和以前一样爱笑的样子。”
李文武鼻子有些泛酸,说到这里便就停住,平复了一下情绪,才接着道:“我今日失口说了秦阿爷的号,却不知何银生听见没有。”
秦老与何谚乃是师徒,到了这里,定会上何府。
李文武担心何银生回去说道,为打消他的疑虑还装作无事,陪他吃了一顿酒。但到底是出了变数,他心内难安。
张河顺着他的手臂,轻声安慰他:“山水镇外的读书人,何银生本就不认识几个,肯定看不出端倪的。”
贺林轩也点头,道:“阿兄,你不必这样紧张。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被认出来,凭他老人家和你们的故旧,也不会难为与你。”
李文武摇头,“我不是怕这个,而是……”
“林轩你当也知道,依我大梁律法,流放犯私逃是祸及三族的大罪。此事若生枝节,不仅是当初帮忙篡改户籍、安排替身的莫阿爷会遭株连,秦阿爷也难逃干系。还是,不见为好。”
贺林轩了然。
李文斌也有些恍惚,低声道:“我还记得秦阿爷最爱玩闹,总说祖父假正经……他今日既去了四方来贺,想必不会错过明日的赏花之行。”
他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浅笑,很快又落下一声叹息。
秦老与老爷子交好,两家又住在一条街巷,他们这些孩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
他老人家的性子又有些童心未泯,李文斌到现在还记得他教自己捏泥人,弄得彼此满脸满身的泥渍,气得阿爷直追他出了府门……
贺林轩捏捏他的手,宽慰道:“他老人家还活着,身子骨看来也不差,这便是最好的消息。勉之,别难过,嗯?”
李文斌点头,笑了笑。
张河则忧心道:“只是,毕竟是我们邀约在前,明日爽约,怕是失礼。而且,还得有个好由头才行。”
李文斌当年年纪还小,相貌又长得像老太傅早逝的夫郎,倒不妨碍什么。他们二人虽因生活不易,使得容貌有些改变,但想瞒过秦老的眼睛绝不可能。
李文武陪何银生喝酒的时候,却已经想好了对策,道:“信儿前两日不是染了风寒么?明日一早我们去书院看他。”
孩子的事情最大,确实是个好借口。
相互宽慰了几句,贺林轩说过两日要和李文斌回山里,四方来贺里头有些事情要交代兄长,便让夫郎和阿嫂先回去歇息了。
等他们一走,李文武再忍不住,压低声音道:“林轩,我记得你说过,何谚来讨诗文是因为他师父告老还乡,给他打发时间的。现在这……?”
贺林轩沉吟片刻,道:“那天何谚和我说起时,并无异色。”
“前日,他还在信中跟我说,那书稿应已送到渝阳,想必很得他师父心意。打招呼说,怕以后他师父用身份压他来问我拿诗稿,提前跟我告个罪。这样看来,他并不知道他师父会来这里。”
“而且,秦老轻车简从,怕是有心掩盖行踪。”
如果不是李文武凑巧认出他,谁能想到本该在渝阳养老的前翰林掌院学士,会到东肃州来。
李文武的手掌用力搓了搓膝盖,忧心不已,“秦阿爷今年当有七十高龄了,这样不辞辛苦……到底所为何事?莫非,南陵城中出了什么变故?”
他怕秦老惹上大祸,才使出金蝉脱壳之法,带家人来此地避祸。
但贺林轩却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沉思半晌,他拍拍李文武的肩头,道:“阿兄,你先别慌。京城的事,我们两眼一抹黑,在这里瞎猜没有任何意义。这样,明日我尽量找机会试探一下。”
李文武点头,“哎,也只能如此了。”
这一夜,四个大人都未能安枕。
天蒙蒙亮的时候,贺林轩就起来给一家人做了早饭,又对刘海特别嘱咐了一番。
今日他和李文武都不在,若是酒楼里有什么事搞不定,就先稳住,等他回来处理。
刘海一一应了。
吃过朝食,诺儿才知道阿伯阿么不去踏青。
“阿兄生病了?那诺儿也要去接他,阿爹,我们一起去吧?”
李文斌看他一脸担忧,展颜笑了。
“你不是答应蓝阿么要给他折最好看的桃花么?你信儿阿兄没事,只是染了些风寒,等他回家来,诺儿再看着他吃药,好吗?”
诺儿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又叹气说:“阿兄肯定是踢被子了,他住的那么远,阿伯夜里都不能去给他盖被子呢。”
他说着,就觉得没有阿父盖被子的小兄长十分可怜,拉着贺林轩说:“阿父,你不是说今天要给诺儿做烤乳猪吃么。我们把小猪蹄子都留给阿兄好不好,阿兄最喜欢吃了。”
听他一番童言稚语,四个大人都露出笑脸,心中苦闷一扫而空。
赏桃花的地方,就是贺林轩前几日买下的山庄,在曲临江对岸,是以一行人约在码头见面。
秦老觉轻,早早就起身了。
何谚看他兴致勃勃,用过朝食,带着夫郎和父亲请了安,便带他出府。
如此一来,到的时候,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小半个时辰。
不过,这一大早码头上已经非常热闹。
自从四方来贺开业,山水镇里最高兴的除了书生,就是客栈掌柜和摆渡客了。
许多人慕名而来,总没耐性绕着官道走,而是从曲临江乘船直取山水镇。
虽才辰时,但往来船只已经不少。
每每有船靠岸,便有船家来迎:“客人这是打哪儿去啊?去四方来贺?那敢情好,快请上船来,我送您过去,一人只需一枚铜板,能省好些路呢。”
又道:“您要把船直接开过去?那可使不得。四方来贺那处的船坞是贺爷造的,地方不大,没法接待这样的大船。再则,若没人为您引路,那边不许船只停靠的。”
船家一脸笑容,耐心地为初登宝地的客人解释。
秦老袖手看着,摸着胡须笑道:“昨日我便想说了。你这山水镇人杰地灵,便是这些寻常百姓,说话吐字也较别的地方讲究,可见你教化有功。”
“师父,您快别夸我。”
何谚连连摆手道:“弟子不敢居功,这全是林轩的功劳。”
“哦?愿闻其详。”
秦老笑眯眯地说道。
何谚便和他说起个中原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