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旁的唐黎见怪不怪,自觉地挪开目光,看向舞池。
陶野的确比陆秋蕊大两岁,也确实是个足够温柔包容的成熟女人。这许多年,只有在陶野这里,雷厉风行又阴晴不定的陆秋蕊才会柔软下来,心甘情愿地叫一声「姐姐」。
陶野没有说话,只是坐着,低顺地垂着眼。
陆秋蕊翘起唇角,似笑非笑,低喃:“你总是这样,不理我。”
陶野盯着桌面,“不是还有一个女孩子很喜欢你的么,那个叫夏星眠的。你可以去找她,她应该更需要你陪。”
“她最近态度忽然变了,估计也不会理我。”陆秋蕊懒懒地哼一声,“你说我花钱给你们图什么?人家花钱是找乐子,我花钱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陶野:“你要是觉得不开心,可以不再找我陪你喝酒。”
陆秋蕊抬起手,搭上陶野的肩,长叹一声:“别再说这种话了,你知道我不可能不来的。我说过很多次,我喜欢你。”
一楼的台子上换了另一个丰盈的女人跳舞,白赤赤的胳膊环着钢管,像水蛇绕梁。
但周围喝酒的人兴趣乏陈,多数人更专注于摇筛盅喝酒,远没有陶野跳舞时那么兴奋。
喝过两杯后,陶野抿起沾着茶水渍的下唇,突然说:“就算已经不再喜欢她了,也不能对她好一点吗?”
陆秋蕊:“谁?”
陶野:“夏星眠……”
陆秋蕊笑:“你怎么突然帮她说起话了。”
陶野轻声说:“我只是觉得……她一个小姑娘,很不容易。”
“没有人容易过。”
陆秋蕊盯着陶野,声音忽然变沉。
“姐姐,其实我也很不容易的。”
陶野不想被陆秋蕊看出来她和夏星眠有私交,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又喝了几杯,二楼阶梯的拐角忽然冒出头两个人。
赵雯带着夏星眠走了上来,遥遥地向卡座这边指了一下,说了句「在那边」。
夏星眠是来找陶野的,光线黑,过来时也没看到陆秋蕊。走近了,才看清抱着陶野的那个人竟然是陆秋蕊。
陆秋蕊也看到了她。眉头瞬时皱起。
夏星眠手心腾地出了一层汗。
……?
她该怎么解释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陶野猝不及防地看到夏星眠,也有些紧张,脊骨都直了起来,目光在陆秋蕊和夏星眠之间来回看,飞快地为夏星眠的出现想一个借口。
“她是……”陶野想解释,有点结巴地开口。
陆秋蕊却抬起手,示意陶野先别说话,扬了扬下巴,轻蔑地盯着夏星眠。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她傲慢地问。
夏星眠一愣。
“什么?”
陆秋蕊看向唐黎,眼底有些不悦,“是你把我的行踪透露给她的?”
唐黎忙摇头:“我没有和夏小姐说过。”
陆秋蕊瞥向夏星眠,冷笑,“可以啊你,挺有手段。为了靠近我,你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夏星眠:“……”
夏星眠:“那我走?”
她本意是想看看陶野,但现在看到陶野和陆秋蕊在一起,确实有些刺眼了。索性直接走,图个眼前清净。
陆秋蕊却不放她走:“走什么?既然来了,就陪我喝两杯。”
说着,她点了根烟,衔着烟一边打火一边示意陶野给夏星眠倒酒。
夏星眠冷着脸,“我明天还有课。”
陆秋蕊哼笑,“你那课上或不上有什么区别?就是再念十年二十年的书,你也还是被我踩在脚底下的一条狗,永远都出不了头的。”
夏星眠脸色瞬时变了。
“你说什么?”
烟才被点燃,就被吸掉了大半根。陆秋蕊用两指夹下烟头,慢悠悠地,朝夏星眠吐出细细的浊雾。
“落魄了这么多年,你还不明白?没了你爸,你-什-么-都-不-是。”
她的每一个字都刻着冷冰冰的讥讽。
“你现在还能好好活着,能念大学,完全是因为你还有一点被戏耍的价值,所以我施舍你。得了施舍,就该趴在我脚边对我吐舌头摇尾巴,我叫你喝酒的时候,就该马上坐下来喝。
别说是明天上课,就是此时此刻你爸坟头塌了要重修,你都得乖乖坐下、喝酒。懂吗……废物……”
之前陆秋蕊经常在其他人面前这样羞辱她,她已经麻木了,渐渐学会了不再在意。
可现在坐在陆秋蕊身边的人是陶野。这让夏星眠的胸口升起了久违的耻辱感。
像是被扒光了所有遮蔽,把最血淋淋的伤口露给陶野看。
被吐出的烟雾越来越多,昏暗的环境里,陆秋蕊和陶野的脸都变得有些朦胧。
烟雾后,陶野在隐隐地皱眉。
夏星眠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手指像泡进了北冰洋,冷成冰。腿像塞进了没信号的老电视机里,绣满滋啦作响的雪花。自尊丢在了地上,被肆意踩,跺成渣,碾成烂泥。
许久,她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僵硬地转身离开时,自己都鄙夷起自己来。
.
凌晨两点,陶野回到家,打开门,发现客厅的灯还亮着。
她轻手轻脚地换鞋,放包,走到卧室门口。
卧室里只亮着一盏小夜灯。夏星眠侧卧在床上,被子盖得很严实,面朝窗户那边,看不见脸。
“小满,你睡了么?”
陶野试探着问。
夏星眠没说话。
陶野目光偏落到床头,在微弱的夜灯光晕中,她看到自己原来枕头的位置摆着一只没见过的崭新的枕头。雪白色,和床单很搭。
她走过去,侧坐在床边,摸了摸那饱满柔软的枕头,眼眸笑得弯起来。
“你买的吗?”她对着夏星眠的背影轻声说,“谢谢……”
“不用谢……”
夏星眠沉闷的声音传来。
陶野支起下巴,叹气。
“就知道你没睡。”
夏星眠:“……”
陶野:“如果你是为了等我才不睡,我现在回来了,一会儿洗漱完可以和你一起睡。如果你是因为心情不好睡不着,那我们可以去天台吹吹风。”
她的语气又轻又柔,听不出和之前有什么不同。
夏星眠又沉默了。
陶野弯下腰,歪着头看她,笑着问:“是睡觉还是去天台呀?”
“……”过了好久,她才含糊地吐出两个字:“天台……”
夜很深了,楼道和电梯都空无一人。
她们上到顶楼,又由小楼梯上到天台。天台上有很多住户自己拉的晾衣绳,挂了些洗好的床单被褥,花的白的,错落相连。
风一吹,满是皂角香。
陶野站得离夏星眠不是很近,但夏星眠还是能从一片皂角香中敏锐地嗅到陶野身上的淡淡酒气。那种酒吧里独有的味道。
“是在为陆秋蕊说的那些话生气么?”
陶野问。
夏星眠木然地看着远处的高楼,“我也不知道。我觉得她说得很过分,可是……又觉得她说得都对。”
陶野想了一会儿,嗯了一声。
再没说别的。
夏星眠心里一颤,本来在看远处的目光一下子转到陶野脸上。
“姐姐你……不安慰我?”
她原以为陶野会搂住她,好言好语地安慰她,说其实你很努力了,是陆秋蕊在胡说八道。就像之前她在她耳边说「陆秋蕊大坏蛋」时一样。
陶野把手搭在栏杆上,看着远空夜景,缓缓说:“我不知道你和她之间发生过什么让她这么刻薄。不过,有一句话她说得没错。你再读十年二十年的书,确实未必能读出头,爬到她的头上去。”
夏星眠愣愣地看着陶野。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