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老跛子。一会儿你就在旁边看着, 别出来捣乱。”艾德里安不过三十出头, 然而早已在魔术行当展露头角,手艺更是出众, 按着他往常的习惯,在出场前猛灌了一口烈酒,披上挺刮的黑外套,脚下生风地往外走,“等到我叫观众配合的时候, 你就上台来,照我之前说好的做。还有,把你的帽子丢了, 换一个新的。”
提姆连声应是,往上方看了一眼,点点头, 接着匆匆往观众席走去。
支撑起毡包的骨架提供了许多可以借力的地方, 莱芙以一个不算太不自在的姿势踩在圆顶斜面的两条骨架上, 贴着毡包外罩站着,手中拿着一把弩。她一身棕色衣服,脸上的金色鱼头上半面具,已经换成了能遮住全脸的黑色面具, 使得她的身形几乎隐没。
“原来骑士小姐今晚不是专门陪我玩的……”娜提雅维达腾空立着,一身白袍即便在没多少光线的地方还是隐约闪着微光, 尾巴尖顶着金色鱼头面具,无聊地重复着戳上去又接住的动作。
“今晚委员会要派人回收那个柜子,这个情报我昨天告诉过你。”莱芙将箭放在矢道上。虽然射弩是今天新学的技能,但是莱芙的动作相当利落。从置箭到击发的全套动作,她已经重复过几十遍,从对战魔狼的战绩来看,她的射术不算糟糕。只不过毕竟是新手,她用弩还没有达到用砍刀时如臂使指的熟练度,此刻掌心出汗,有点打滑。
弩是这个没有热-兵-器的世界上,最具杀伤力的远程武器。相较于砍刀,扣动悬刀需要的力气实在太小,只需要轻巧的动作,就可以收割生命。在学射弩的时候,莱芙以捏碎了三把弩为代价,才适应了这种轻巧。使用远程武器,和刀刀到肉的近战武器的感受悬殊,如果白日那三十二头狼是被她一刀刀砍死的,血肉和骨骼受到破坏的触感会通过刀刃传到她的掌心,动作和结果之间有具体的联系,她的身体会记住这种杀戮的感觉,但是用弩则缺乏一种实在感,总觉得隔着一层什么。
想起委员会核心的玩家,莱芙其实一直很明白他们所做所为的根基所在。对他们而言,这个世界的存在本身缺乏一种实在感。轻巧地操纵按键,将普通的动物、有灵智的魔物甚至是异界的人类作为猎物没有什么区别,毕竟那些喜怒哀乐的变化、受伤时喷出的血、生命受到剥夺的恐惧隔着一层屏幕,根本传达不出来。即便身在异世,这层屏幕依旧如影随形,隔在他们和这个世界中间。
这层屏幕带来一种理所当然的优越感。这种优越感不是一群人对另一群人的瞧不起,而是自诩为“真”的人,对于“虚假”的存在,丝毫不在意。
莱芙冲着娜提雅维达举起弩。
也许娜提雅维达以为她每次冲她举起武器,都只是玩笑而已,并不是真心想要屠龙,所以根本不在意吧。
但她和那些玩家,其实也没有本质的区别。
“骑士小姐……”娜提雅维达又把自己变小了,瘪着嘴,尾巴戳着面罩一起一落。
“刚刚还说自己是成年龙,可你现在说话的语气,还有动作分明充满了误导性。”莱芙依旧板着脸,声音却轻柔了不少,“不要仗着别人看不见你,就随意把尾巴露出来……”
娜提雅维达“哼”了一声。
“说起尾巴,长久以来,在我心中一直有一个疑惑。”莱芙道。
“什么?”娜提雅维达道。
“你每次以人类形态露出尾巴的时候。”莱芙道,“是不是就要弄破一条衬裙?”
“没有破。”娜提雅维达将面具拿在手中,收回了尾巴,往后看了一眼,“骑士小姐这么说太奇怪了。”
“如果没有破,尾巴是怎么出来的?”莱芙觉得这个质疑正常且合理,但娜提雅维达的语气仿佛在说她问了不该问的问题,“看到这一幕,普通人应该都会有这个疑问的,我总不可能是第一个这么问的人吧。”
“没有破,而且骑士小姐确实是第一个这么问的人。”娜提雅维达的脸黑着,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露出了一抹笑,“按照骑士小姐的推论,我从人形变成原型的时候,岂不是要撑破衣服?”
“这倒是哦。“莱芙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危险。
“不过,骑士小姐希望是破的吗?”娜提雅维达像一只白蝴蝶一样飞到了莱芙身边,支着腮帮子打量着她,“骑士小姐一定希望是破的吧?知道没有破是不是很失望?哎哟,骑士小姐真是恶劣呢,拒绝了成婚,倒是很关心我的衬裙呢……”
“……”莱芙意识到她不应该提出这个话题。
马戏团东家是一个矮小的老头,手里拿着一根装饰性大于实用的拐杖,精明的目光扫过后台的每一个角落。他没法容忍任何人在他眼皮子低下偷懒,嘴里不时发出咒骂声。
“滑头的家伙!就知道睡觉,你这该死的懒鬼!”拐杖在杂技演员的腿上抽了一记,将她从睡梦中抽醒,接着又重重地落到了驯兽师身上。今早鹦鹉猴和白马闹出的骚动让马戏团赔了很多钱,想到这里,老头的咒骂更加恶毒了,“可恶的南方佬!不中用的赔钱货,还不如你病死的前任……”
直到将驯兽师抽得跪倒在地上,老头这才称心如意地躺到了摇椅上。
一个妇人垂着脑袋给老头捏腿,根据马戏团雇员之前的对话,莱芙知道她是老头前年才娶的妻子。从莱芙的方向看不到那个妇人的脸,但是从背影可以看出后者十分年轻,指不定还没有莱芙大。
为了多安置几个观众席位,马戏团后台极为逼仄,光是表演者就够拥挤的了,通道中还摆满了兽笼。
笼子里关了许多拔了牙齿剪了爪子的猛兽,离莱芙最近的几个笼子里关着一只黑熊,一只老虎,一对公狮,还有几个沾染了魔性的她叫不出名称的动物,都疲软地趴在笼子里,排泄物沾在身上,不到出场的时候不会清理。突然,像是嗅到了什么陌生而危险的气味似的,它们不约而同地抬起了脑袋,警惕而烦躁地在狭小的笼中踱步。
只有在老头休息的地方,才稍微有些空间。
躺椅边上便是那只神奇的柜子,老头瞄了柜子好几眼,终于移开了目光,接着又忍不住眼馋地瞧了一会儿。这个柜子是两个富商请他保管的道具。他之前对外假称那两个富商是马戏团真正的主人,又将那个跛子引见给艾德里安,接着只需要在今夜将这只柜子交给对方派来的人,就能得到佣金剩下的一半。
听说那个叫提姆的跛脚魔术师的看家绝技就是用这个柜子将人变走,可惜艾德里安那个不中用的东西根本没有看出这个柜子的古怪。不过,只是为了运输一只平平无奇的柜子,对方居然能付那么高的佣金……
这岂不是意味着,这只柜子的价值比那笔佣金还要高?
摇椅发出吱噶吱噶的声音,老头眼睛一亮,笑呵呵地在年轻妻子的身上摸了一把,接着探起上身,干瘦的手向柜子伸去。
“你说那些回收柜子的人会从哪里进来?”莱芙站姿不变,却已经将弩上的箭只取了下来,手指停留在尖锐的箭头上。
“多亏了白日那场骚动,有了在这附近增派官兵的借口。后台除了连接舞台和观众席的地方之外,只有一个出口,无论从哪里出去都难免遇上官兵,毕竟这柜子太显眼了。”娜提雅维达道,“除非……”
莱芙一用力,“咔嚓”一下拗断了箭头,将剩下的部位装上弩,对准了那只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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