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单洛城这一座城,林府就有几十处产业,晨起已经来了又走了一批,这是第二批了。
虽然人多,但各大掌柜私下里都有约定俗成的时辰,不会让主家一次性接待太多,以免落下烦意。
见众人走近,林禄叩响门环,唱到:“各大铺号掌柜的入府!”大门这才从里面洞开,林福带着一众掌柜拾阶而上进了林府。
剩下的四位家丁各归各位,负手而立,无需吩咐。
入了府门,下了台阶,眼前是一座宽三尺,一人高的石制屏风,由一整块天然石板打磨而成,上面雕刻着一座硕大的聚宝盆,聚宝盆内满满的元宝,盆下匍匐着一对憨态可掬的小兽,乃是那传说中有进无出的招财貔貅兽,一凿一刻皆有考究,栩栩如生,巧夺天工。
绕过屏风,才算入了前门院,丫鬟家丁穿梭其中,各司其职,安静有素。
院子两边立有奇山怪石,几处盆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反倒透出简约大气之风。
过了回廊,穿过一道门又来到一院,大小大抵是前门院的一半儿,院子两旁种了些翠竹,院子的正中间放着一尊青色四方铜鼎,鼎内烟雾缭绕,鼎身烙着四个斗大的字,曰:一方太平。
此鼎同样为御赐之物,为表对先帝的崇敬之情,林府一直用香火熏着,历经两朝,未尝间断一日。
真真应了那一句钟鸣鼎食,不过如是。
众人又穿过一道门,穿过信长的回廊,穿过百花齐放的花园,方来到正厅外,院子里伺候的婆子丫鬟愈发多了,但依旧十分安静,并不扰人。
虽然来了客,除非行至眼前那些丫鬟婆子会躬身打个万福外,其余的权当没看见,各自做各自的事情,连眼睛都不曾抬一下。
那些个衣着华贵,穿金戴银的掌柜们也都郑重起来,一个个在外头都算得上呼风唤雨的人物,到了这里均把自己的手藏到了广袖里,一只手端在身前,一只手垂在身侧,默默跟在家丁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垂首含胸,互不交流。
林福驻足转身,朝着身后的一众掌柜们躬身一礼,轻声道:“诸位稍安,容小人去禀报。”
林福却只是向前走了十几步,停在门口并不进去,对守在门口的一位丫鬟说道:“城东铺号的掌柜们到了,劳烦由仪姐姐禀报一声。”
“知道了。”
名唤由仪的丫鬟扫了一眼,推开角门入了内厅,片刻后正厅的大门方打开,由仪对林福说:“四小姐请诸位掌柜进去。”
林福这才折回到诸位掌柜的面前,说道:“诸位掌柜,四小姐有请。”
一众掌柜鱼贯而入,正厅后梁上悬着一串珠帘正铺散开来,于珠帘之后端坐着一位妙龄少女,面覆轻纱,虽只露出半边脸,依旧美得不可方物,若要细表,那便是:红粉青娥映楚云,眉似新月,眼如桃花,面若桃李,冷若冰霜。
三千青丝垂至腰际,身着千褶百迭细裥裙,用的是寸锦寸金的渝锦,不过绣样倒是极简,只有二三翠竹。
燕国信奉男尊女卑,极重男女大防,未出阁的女子若无家中男子陪伴不得私会外男,即便有人陪伴,行在街上也要以斗笠或轻纱覆面方合规矩,即便如此女子抛头露面也是被文人志士所看轻的,至于女子的名讳更是禁忌非常,除了家中长辈,外姓男子唯有定亲下聘后方能“问名”,“问名”是大婚六礼中的一个环节,在纳采之后。
所有未出嫁的女子皆冠族姓,称呼齿序,高门尊声“小姐”,小门小户的也要叫声“姑娘”。
眼前这位女子,乃是林府唯一的嫡出小姐,齿序行四,由于种种原因目前掌握着林府的一切大小事宜,外人尊称“林四小姐。”
她的闺名只有亲近家人才知道,如她的人一样也是极美的两个字,不羡,小字亦溪。林四小姐过了今年生辰便是双十年华,这个年纪的女子放在燕国,算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第4章 鸿雁传书
在燕国,女子的地位极低,大多是没有表字的。
只有男子到了弱冠之年会由长辈或者恩师赐字,以示长大成人,今后在外行走也方便旁人称呼,非长辈和关系亲厚者,一般只唤其字,不呼其名。
称呼表字也有同辈之间表尊重的意思。
林四小姐却是有字的,一方面因为林府的显赫,另一方面也寄托了林老爷深厚的希望。
在外人看来风光无限的林府,累富三代后出现了一个非常尴尬的问题。
当代家主林威,林老爷——膝下无子。
林老爷已过天命之年,纳了七房姬妾却无一子,与嫡妻李氏曾孕有一嫡长子,但未到十三岁便早夭,之后又与嫡妻生了两个女儿都没能养大,林老爷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纳妾,先后生了几个都是女儿,后来林老爷的嫡妻李氏在林老爷三十岁那年再度有了身孕,不想又是一个女儿,正是这位嫡出小姐,林不羡。
林老爷夫妻恩爱,所以给爱女起了这个名字,希望夫人能够明白自己的心思。
一转眼二十年光阴转瞬过,林老爷过了天命之年,身体大不如前,已于前年起逐渐将林府的大权移交到林不羡的肩上。
第一年林老爷为主,林不羡为辅。
第二年反之。
如今到了第三年,林老爷几乎不露面,府内一切大小事宜不必请示,皆决于四小姐。
无怪林老爷身子骨差,只能怪林府家大业大,诸事繁多。
姑且算一笔粗账,每逢晦日,洛城几十家铺号的掌柜入府报账,林不羡辰时一刻起,辰时三刻开始接待各大掌柜,报账,核对,点银,记账,入库……
这几十人均一套程序下来就能忙上一个白天。
逢,三,六,九月,整个陇东,共七省,四十余州府,两百多家铺号的掌柜陆续带着账本和银票入府,就算林不羡每天接待三十人,也要整整忙上七八个大白天。
九月一过,从十月开始,其余各地的掌柜们陆续登门,数量大概是整个陇东的三四倍,林不羡几乎从十月望日后开始忙,一直忙到腊月二十八才能彻底清静。
平时还要面对各类应酬,打点官府,出席各方宴席……
算下来,林不羡一年到头真正能清闲的日子,唯有腊月二十八到来年的上元节,满打满算还不到二十天的时间。
林老爷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二世祖,年轻的时候最喜纵情山水,虽然没盼到儿子,好不容易等到唯一的嫡女长大成人,毫不犹豫地甩了摊子,年初以休养身体为由,带着夫人云游四海去了,大概年底才能回来。
……
忙碌了一天,林不羡已是疲惫至极,在丫鬟的服侍下沐了浴,回到房间却并未直接睡下,而是坐到圆桌旁,亲手挑灯剪烛,捧起一本书读了起来。
尚未干透的长发尽数披在脑后,烛光将林四小姐曼妙的身姿投映出长长的影,顺着光可鉴人的地砖一路蔓到窗栏上,如剪影般映在窗子上。
燕国不设女子私塾,男女一起读书更是有伤风化,女子若想读书只能请先生入府,入府先生的束脩是极高的,所以绝大多数女子至多认识几个字也就罢了。
这些困难放到林府自是不值一提,林不羡自七岁开蒙,琴棋书画均有涉猎,先后师从数位名师鸿儒,至十七岁接管家业才逐渐停了课业,接管林府家业两年多来,平日里看的最多的就是账本,像这般夜读已算是一种偷闲享受。
林四小姐虽不能入仕,却正儿八经地经历过十载苦读,腹有诗书气自华,胸含沟壑,做起决断来更显运筹帷幄。
相比于林府的奢华,林四小姐的闺房极简,房内家具不过一床,一圆桌,几张月牙凳,一张梳妆台,两张柜子而已。
在窗边斜放着一尾古琴,琴台旁边摆着一尊香炉,香炉中正缓缓飘出几柱白烟,焚的是凝神静气的安眠香,在琴台对面的墙壁前立着两张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类书籍。
房间里摆的只是林四小姐藏书的极少一部分,用作睡前消遣。
一个身影从月亮门进了东院儿,此人并未提灯,却能快速穿过院内的假山和竹林,看样子是对院子的地形十分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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