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安多少也能感受到一些,她并不在乎陌生人的态度,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洛城的经济气息更浓,人们对商业的追求,淡化了阶级之风。
是以,云安对“封建社会”的感受并不深,直到经过今日,在公主府内走了一遭,她才算是窥到了冰山一隅,在蓝星课本中所描述的那个“封建制度”是多么的冰冷,且残酷。
那是一种不加掩饰的,一旦贴上“下九流”标签,便永无翻身之日的窒息感。
由于云安提前打开了超清摄像头,敏锐地捕捉到了许多画面,公主府内的不少下人,或远远望来,或匆匆一瞥,亦或是不经意地对视,目光中所流露出的情绪,就好像是一位超级洁癖患者经过了一处露天垃圾点,那种嫌弃虽是稍纵即逝,还是被云安捕捉到了。
作为一个蓝星人,云安是震惊的,自己的脸上又没写字,头上也没戴牌子,他们是怎么分辨自己的“阶级”的?
还有,不过是公主府内连自由身都没有的人,是谁给他们的勇气,去瞧不起一个自由人的?
对此,云安思考了很久,心中隐约有了答案。
她想到一物,一件来了燕国时常看到的东西——丝绶。
记得初见李元时:他的耳畔就垂了两条丝绶,今日宁王高怀的冠帽上同样有一对丝绶。
这一刻,云安的心里犹如翻江倒海,“封建”啃噬到骨子里,也不过如此了吧?
丝绶也好,女人的面纱也罢,都是将人阶级化,物品化的产物。
犹如商店里的商品,绑了丝绶的就是优等品,蒙了面纱的便是附属品……
至于所谓的自由?
公主府内的那些下人们,大概也不知道为何物吧,或许这个概念,根本不是这个时代用来衡量一些东西的参考。
云安又想到了林不羡,想到她们初相逢时,那个轻纱拂面,充满神秘之美的人儿。
“你究竟……是怎么走过来的?”
云安发觉自己好像低估了林不羡这些年所受过的苦,自己以男子之身,顶着商人的头衔行走于世,尚且如此。
那她呢?
当她第一次轻纱覆面走上街头的时候,又是怎么样的心情呢?
有没有人在之后抱抱她?安慰她?告诉她:身为女子,身为商贾并不是原罪?
大概是……没有的吧。
耳畔,犹自响起了林不羡曾经的一句呢喃之语。
她说:“你不必顾虑我,我的名声……早在接管家业,踏出府门的时候,就已经败光了,不差这一桩。”
云安的心,抽痛起来。
到底是怎样的捶打和经历,能让她平静地说出这样的话呢?
她真的平静吗?
她……不会痛吗?想起那些人的嘴脸和目光,是否还会心有余悸?
隐在袖口内的拳头突然攥紧,云安感觉到一阵窒息,对这个时空环境的窒息。
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真的感同身受过,抛开早在先代就埋下的隐患不提,只看林府如今的规模……
原来,自己喜欢的人,是如此的了不起。
念及此处,云安对林不羡的疼惜之中,升腾出一股敬意。
……
另一边,远在千里之外的洛城。
洛城府衙在三日前发了一道公文,要求洛城府内,所有在籍商贾尽快派出一名话事人,在三日后巳时到七宝楼一聚,商谈重要事宜。
日期,正是今天。
就此事林不羡请示过林威,这场宴会该谁去。
结果林威思考半晌告诉林不羡说:“为父早已不管府内诸事,如今突然出面多有不便,还是由你参加吧,多带几个人陪着。”
林不羡应了,心却凉了半截。
若是放在从前,父亲一定不会让自己去的,因为就在不久之前,他们父女二人刚刚演过一出戏,由林不羡装病昏厥,躲过了钟萧廷的拉拢。
这才几天呢?就又把自己推出去了。钟萧廷看到自己之后会怎么想?
刘氏有孕被送走的事情,已经变成了横亘在这对父女之间的一根刺,随着时间的推移日渐深根发芽,要么就是以刘氏生下一个女儿,悄然告终。
要么,以近期林威对待林不羡此时的态度,必将会是一场掀皮挫骨的斗争。
林不羡也曾多次安慰自己:是自己敏感了,毕竟父亲明面上已经放权,若是再出面主持大局,对她的威信不利。
可她更觉得,此举只是林威高瞻远瞩的一步棋,做出一副完全放权,不管世事的态度,顺便用自己挡住贵妃一脉的压力,好让那个孩子平安降生。
林不羡屏退下人独自端坐在梳妆台前,拿出云安留下的盒子,将脸重重地涂了两层,整个人瞬间苍白了不少。
大丧守制期间不能打扮,这样就好。
林不羡又取了面纱戴上,唤来已经思过期满的由仪,带上一队家丁,乘上马车前往七宝楼。
林不羡来的时候,楼内已经来了不少人,又是包场,这已经成了规矩了。
无论是商会组织,还是官府牵头,洛城商界几乎所有的聚会,宴会,都会定在林府旗下的产业内,一切开销由林府买单。
一楼大厅内的众人纷纷起身,碍着男女大防只是立在自己的位置上朝林四小姐抱拳致意,林四小姐全程无话,半边身子无力地倚在由仪的身上,任凭由仪将她扶上了二楼。
林福,林禄两名一等家丁代替主家回礼,一边歉意地解释道:“诸位东家,掌柜的,勿怪,我家四小姐近日来身体抱恙。”
……
上了二楼最大的雅间,里面已经坐了六七位老板,能上得二楼的,都是洛城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按照从前的惯例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主位和主位左右两边的位置还空着。
林不羡感到一阵无奈,坐到了主位左边的位置上。
顿了几个呼吸,林不羡才柔柔说道:“我近来身子不好,怠慢之处还望诸位前辈莫怪。”
众人纷纷表示无妨,他们本就不愿与林四小姐多话,如此更好。
几名私下关系亲厚的老板谈论起来,林不羡安静地听着。
一人说道:“李兄,依你看这次是什么事?”
那位被唤做“李兄”的人想了想,转而去问身边的另一位,问道:“杜老板,你有什么高见?”
杜老板摇了摇头,说道:“不敢妄断呐,等会长来了,应该就知道了。”
又过了一会儿,商会会长来了,坐到了主位的右边,寒暄一番后,会长身边的人问道:“刘兄,这次因何召集我们?”
刘万舟捋了捋胡须,沉吟道:“这个当口,必定是朝廷上的事,我估么着该‘岁入’了吧。”
“哦……”众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沉默片刻,有人开口道:“岁入,早了点儿吧?”
刘万舟答道:“早早晚晚都要来的,今年特殊,上面自有安排,咱们就等钟大人来吧。”
雅间内安静了下来,气氛也没有之前那么愉快了。
林不羡收回了目光,看着眼前的茶盏,默不作声。
所谓“岁入”,也叫岁进,是一项历朝历代都有的传统,指的是年终岁尾,由各地州府自行组织,除赋税外,从百姓手里额外征收上来的一笔银子,用作充缴帝王私库,供养皇族开销的银子。
这个“岁入”银,朝廷并没有规定金额,但各级官吏为了表忠心,心照不宣地设置了最低标准,且越来越多……
有些地方的一笔岁入银,弄得百姓家破人亡的,并非个例。
燕国开朝后,废除了岁入银,十年后又恢复了这一制度,但做了改良,只在商贾身上征收。
能坐在这个雅间里的,哪一个不是腰缠万贯的巨贾?听到“岁入”两个字,也都沉重了起来,可见一斑。
往年到了这时候,林不羡也会发愁,但今年不同了,经过刘姨娘的事,让林不羡和这个家族之间产生了缝隙。
“钟大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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