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色当前,几杯佳酿下去,该说不该说的,就都交代了。”崔十一娘真挚地望着她,“我这儿的价钱,可比千蛛楼的便宜,而且绝对不会一货两卖。”
楚夕冷声道:“本宫确实小看了你。”
“蝼蚁也有蝼蚁的厉害之处,今日殿下带酒来此,谋的也是此事吧?”崔十一娘是个聪明人,她的嗅觉也比常人灵敏一些,今日这【醉生梦死】里面掺了东西,她也是嗅得出来的。
楚夕被她说中心事,她今日来,本就是想威逼崔十一娘为她做一件事——曹氏这些年越发地金玉其外,她必须另谋朝廷可用之势,她的主意便打到了贪渎最凶的老泥鳅庆元侯身上。这老泥鳅平日动不动就称病不朝,私下贪渎的金银,只怕早已是金山银海。朝中贪腐之气已成,朝臣能用着寥寥可数,老泥鳅与朝臣们上下一气,就算她想查,也没人会认认真真地给她查。查来查去,最后只是一笔糊涂账,就算真拿到了什么实质的贪渎证据,这老泥鳅随便推个人出来顶罪,他一样可以逍遥法外。
楚夕三日前也惊艳于崔十一娘的美貌,她想,也许美人计可成,于是今日便提了毒酒来,会一会这崔十一娘。
“殿下只须找个借口,派兵往这几处庄子搜一搜,我想庆元侯也不敢说什么。”崔十一娘完,把衣柜关上,走到铜镜边,扭动机关,把密室关好,坐回了古琴边。
楚夕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风尘女子,“你就不怕本宫先带兵抄了你这儿,让你血本无归么?”
“我心中的殿下,可不是这种贪图蝇头小利的傻子。”崔十一娘对楚夕颇是赞许,“留我一命,百利而无一害,不是么?”
楚夕冷笑道:“可本宫并不安心。”
“殿下要怎么才能安心呢?”崔十一娘杵着腮,含笑看她,眸光好似千树桃花盛放般明艳。
楚夕有些怔忪,这样的眸光似曾相识。
可这崔十一娘绝对不会是那个人,因为那个人已经死了,死了很多年。就算那人还活着,她那样的性子,怎会在这种风尘之所苟且多年?
楚夕不喜欢这样相似的眸光,别过脸去,“要价多少?”
“一文钱。”崔十一娘答得干脆。
楚夕惊眸看她,“除此之外呢?”
“殿下坐下,听我弹上一曲?”崔十一娘眯眼轻笑。
楚夕沉眸,“你这样,本宫反倒不敢与你谈买卖了。”
“买卖不在,情意在。”崔十一娘笑意更浓了几分,“原本这书就是送殿下的诚意,是殿下想要安心,我才向殿下讨要一文钱。殿下随意,我也随意。”
楚夕却没有依着她的意思,只是冷嗤一声,拿出一锭金子,放在了琴头,“若有需要,本宫还会来的。”说完,她小指顺势勾起了一旁的【醉生梦死】,开门离开了这里。
极低地,崔十一娘垂下了头,“好。”
眼圈微红,崔十一娘的纤纤玉指搭上琴弦,勾抹之间,一曲《长相思》从指间响起。曲声婉转,混入了酥雨的淅沥声中,断断续续,曲不成曲。
楚夕掀帘坐入轿中,那熟悉的旋律传入耳中,她神情微滞,再倾耳细听之时,那曲古琴曲早已被歌声掩盖,再也抓不到。
倦怠。
楚夕靠上微凉的垫子,随着轿子走出十里烟花巷,那些莺歌燕语渐渐落下,只剩下了轿子的嘎吱声与轿夫们的脚步声。
她确实很累了,数年朝堂对弈,她只恨弟弟长得太慢,只恨自己不是男儿,纲常之下,女子想做什么,想说什么,实在是太难。
大梁积弱如此,山河飘摇,长公主三个字,已经让她的双肩不堪重负。倘若她不是大梁的长公主,她便不用为了弟弟的皇位,下嫁那个金玉其外的曹氏嫡子,这些年也不用与千蛛楼少主虚与委蛇,连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堪。
哑涩笑笑,楚夕只觉胸臆酸涩无比。
不知不觉便红了眼眶,仔细想想,她与这十里烟花巷的姑娘有何不同?
“拾儿……”
她不得不承认,崔十一娘今晚让她很是恍惚。那个人她已经埋入心间尘封多年,可回忆一旦破土而出,她惊讶发现,拾儿的容颜还是清晰在目,那漾在眼底的温柔笑意,是楚夕永远无法抗拒的温情。
她想她,疯狂的想她。
只是那个叫拾儿的宫人,再也回不来了。
拾儿,是罪臣之后,按律充入宫中为婢。因为生性温婉,文采不俗,便被先帝指到了长公主身边做宫婢。
她随侍楚夕十三年,与楚夕朝夕相对,感情也日渐深厚。
楚夕每次回想那些时光,总是暖透心扉。深宫苦寒,看似繁华,却人人戴着一张面具。那样情真意切的一个姑娘,怎能不让人喜欢?
那年楚夕刚好十七,元宵佳节,天子下诏与民同乐,楚夕便趁机乔装成小公子,拉着拾儿溜出了宫门。
她本以为紫极宫的御花园是世上最好看的地方,可踏出宫门,她才知道,人间的烟火深处才是最美的地方。
这里热闹而热情,全然没有宫中的冷漠与规矩。
“拾儿!我要吃那个!”楚夕第一次看见小贩贩售的鲜果粥,老远就闻见了这鲜果粥的香甜味道。
拾儿笑然点头,摸出了两个铜板,给楚夕买了一碗,拉着楚夕走到街边。
她温柔地舀起一勺,吹了吹,喂向了楚夕,“小心烫。”
“好吃!”楚夕哪里顾得那些,一口吃下,只觉唇齿留香,赞道,“这可比宫中的好吃多了!”
“嘘!”拾儿连忙嘘了一声。
楚夕笑道:“别怕,父皇的人跟着呢,你瞧那边。”她斜眼往边上一看,那边檐下站着四五个乔装的禁军,“不会有事的。”
拾儿轻舒一口气,“也好。”
楚夕美滋滋地吃下这一碗鲜果粥,拉着拾儿放下了碗,指了指河边,“那边好多花灯,走,过去看看!”说完,她牵住了拾儿的手,拉扯着她穿过人流,走向了波光粼粼的骊都长河畔。
五色灯盏次第沿着垂柳一路高悬,斑驳的彩光投落,照在游人的笑脸上,让人觉得这些灯影都是暖的。
楚夕被这样融暖的气氛感染了,像是一只脱笼而出的金丝雀,走在柳梢下,脚步轻快,笑容天真,是拾儿不曾见过的恣意公主。
也不知是灯会让人心喜,还是公主让人欣喜,拾儿脸上的笑意也比平日温暖,甚至还多了一抹她藏了许久的浓浓情愫。
“啊!”
楚夕只顾抬头看灯盏,哪知脚下踢到了一个石坎,不禁发出一声惊呼。
只觉腰上一紧,楚夕顺势扑入了一个温软的怀抱,她被拾儿一把抱了个紧,稳住了扑倒的势子。
楚夕惊魂未定地抬眼看她,那双若水眸子温柔地可以漾出水来,拾儿的面庞在灯影之下,美的让人窒息。
心跳忽地快了起来。
楚夕慌乱垂头,推了推拾儿的胸膛,从她怀中挣了出来。她觉察到周围有些奇怪的目光,甚至隐约听见了两个人的私语。
“世风日下,大姑娘都主动抱小公子了。”
“啧啧,可不是么?”
楚夕听得刺耳,狠狠瞪了过去,“你们再说一句试试!”只觉拾儿牵住了她的手,示意不必在意。
楚夕哪里能忍下,回头对着不远处的禁卫道:“拿下!”
“诺!”禁卫们冲了上来,那窃窃私语的两人瞬间慌了起来,哪里会乖乖等着被拿?在河畔看灯的人不少,突然这两人在人群中一阵推搡,不知情的游人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便也跟着跑了起来。
瞬间大乱。
拾儿忙将楚夕护在身后,温声安抚,“别怕。”
楚夕从后环住了她的腰杆,靠在拾儿的肩上,从小到大,只要有拾儿在,楚夕就不会害怕。那是经年累月,拾儿给她的踏实感。
只是今夜因为那一抱,楚夕心湖微漾,她与拾儿之间好像……有那么一点不一样了。
“拾儿,我想坐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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