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酒入喉(92)

　　容昭转头看了看周烨，看周烨不坐，他也不坐。他今天一定不要挨着周烨坐，省得这人再不分场合地偷偷撩他。
　　他受不了。
　　直到所有的人都坐下，只剩下遥遥相隔的距离最远的两张椅子。
　　容昭坐了其中一个，另一个显然就是留给周烨的了。
　　周烨走过去，对坐在容昭身侧的肖潜说道：“潜儿, 换个位子。你不最爱吃糖醋排骨了吗, 那边那张椅子离糖醋排骨近。”
　　肖潜觉得周烨说得有道理：“谢领导提醒。”说完丢下容昭，毫不犹豫地起身去找他的糖醋排骨了。
　　周烨心满意足地坐在容昭身侧，微微侧过身，低声说道：“小妖精，你休想逃出我的手心。”
　　容昭看了周烨一眼，狠狠在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脚：“你才是小妖精。”
　　周烨用舌尖轻轻舔了下自己的嘴唇, 笑了一下, 低声说道：“谢谢夸奖。”
　　容昭对这个不要脸的人彻底无语了。
　　周烨也不全是来惹容昭生气的, 他身侧另一边坐的是白旭东, 他们已经大半个月没见面了。
　　白小晴的葬礼过后, 白旭东去了西藏，回来之后整个人黑了一圈，话也少了很多。
　　刚失去白小晴的时候，他的眼睛都是灰的，眼珠好像不会动了一样，像个半死的人。饭也不肯吃，饿到差点脱相，现在看起来好了许多，脸上起码有了点肉。
　　周烨举起手上的一罐啤酒跟白旭东碰了一下，再多安慰的话都是苍白的，男人之间也无需说太过，一杯酒足矣。
　　容昭坐在周烨身侧，看着他跟白旭东喝了一杯又一杯，不禁拧了下眉，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周烨夹了一大块鱼肉在小盘子上，把上面的刺挑出来，浇了点汤在鱼肉上，将小盘子放在容昭眼前，转头继续跟白旭东说话。
　　过了一会又舀了一碗酒酿小圆子递给容昭，再继续跟饭桌上的其他人瞎侃。
　　周烨做得十分顺手，仿佛这些已经被他刻进骨子里了。
　　吃好饭，众人开始协同打扫桌子、洗碗，省得一会范瑶爸妈回来还要为他们收拾残局。
　　肖潜正在扫地，从桌子底下扫出来一张广告宣传单，拿起来念了念：“为您塑造完美人生。”
　　“祛斑祛痘、隆胸隆鼻、双眼皮、面部整形、形体雕塑……”
　　“范瑶，你要去整容？”
　　范瑶一边把桌上的碗往厨房里收，一边说道：“那你们觉得我要不要开个眼角，我想让眼睛变大，我这个眼睛长得不好看，又显得晦气，不好。”
　　周烨靠在桌边剥了个橘子，自己先尝了一小瓣，觉得是甜的，转头就喂给容昭。要是酸的就扔给一旁的郑可。
　　周烨一边剥橘子，抬眸看着范瑶：“全队就你视力最好了，哪儿晦气了。”
　　连视觉敏锐的容昭都不得不承认，范瑶的视力比他还好，眼尖，经常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看到别人看不到的点。
　　周烨继续说道：“你可以说你的眼睛长得不好看，这是客观事实，没什么好掩饰和自卑的。但你不能说它们晦气，也不要说它们不好。”
　　周烨的语气很认真，不似在闲聊。
　　肖潜无比赞同地点了下头，从手上的广告宣传单上抬起头来：“平时损你说你画的眼影跟个鬼似的，说的是眼影，不是说你的眼睛，也不是说你这个人。”
　　范瑶擦了下手，把肖潜手上的整容医院宣传广告拿过来扔进垃圾桶里，笑了一下：“我知道。”
　　一群人没有停留太久，晚上九点半就从范瑶家出来了。
　　周烨和容昭并排往地铁站的方向走，周烨把自己的头往容昭的肩膀上靠了靠，撒娇道：“容容，我被东子灌多了，我醉了。”
　　容昭动了下肩膀，把周烨的头从自己身上抖掉：“我看不是人家在灌你，是你一直在灌人家，离我远点，一身酒气。”
　　周烨重新靠上去，笑着说道：“你看咱俩现在像不像一对夫妻，妻子对喝醉的丈夫百般嫌弃，其实到家之后，还是会伺候他脱衣洗澡滚床单。”
　　容昭一掌把周烨推到一边去，骂道：“你思维清楚得很，哪儿醉了。”
　　周烨被推得一个踉跄，差点跌倒，但只要没倒下去，他就还能骚。
　　他捂着自己的心口，在月光下眯着眼睛看着容昭：“我这儿醉了，我的心醉了，你惹的祸，你得负责。”
　　说完再次往容昭肩膀上靠过去。
　　容昭抬起手在周烨的耳朵上拧了拧，用力把这个粘人的玩意甩到一边去。
　　容昭突然感觉到不对劲，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他刚才拧周烨的耳朵了。
　　他使劲甩了下自己的手，他为什么要拧他的耳朵。
　　容昭转身在周烨胸口上揍了一拳，大男人都是用拳头说话的。
　　周烨紧紧抓住容昭的拳头，低头在上面亲了一口，勾唇笑了一下：“为什么要用小拳拳捶老子的胸口。”
　　容昭被麻得不清，抽回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把周烨的口水擦掉。
　　从地铁上下来，两人沿着青石板铺成的小路往回家的路上走。
　　到了石莲路这一带，气氛和市局那边截然不同。
　　那边的一切都是新的，活泼热闹。这边则都是老旧低沉的建筑，连路边摊上坐着的都是文着花臂抽烟骂人的小混混。
　　从一阵乌烟瘴气中穿过去，前面亮着粉色灯光的是一家被扫了多次又都能奇迹般重新开业的按摩店。
　　一个戴着半边蕾丝面具衣着暴露的女人冲容昭和周烨冲了声口哨，勾了勾手指，娇媚道：“帅哥，来玩啊。”
　　周烨看都没看，摆了下手，转头看见容昭的眼睛直盯着那个女人看，不爽道：“你一个gay，盯着人家女人看什么。”
　　“不是，”容昭回过头来说道，“那个女人是新来的，以前没见过她。”
　　又后知后觉得纠正周烨道：“我不是gay。”
　　周烨抱着容昭的肩膀，把他往小巷里面带了带，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容警官对人家店里的工作人员很熟悉的样子。”
　　容昭看着周烨，感觉这人眼里像藏着一把刀，只要他一点头，说自己去那儿玩过，下一秒就会被一刀切喉。
　　容昭甩来周烨的手：“没玩过，一是违法，二是脏。”
　　周烨知道容昭不是那样的人，他纯净得像天山上的雪莲，但这并不妨碍他吃醋。非执行任务期间，但凡容昭多看了几眼的，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他都有点受不了。
　　眼前这个男人的一切都是他的，连视线都是他的。
　　容昭很快把这个小插曲忘了，快到家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道：“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几天范瑶有点奇怪。”
　　周烨一边走，一边把盘旋在容昭手边的一个蚊子赶走，继续说道：“她上个月的心理测试有点问题，姚医生找她聊过。”
　　姚医生是局里的心理医生。
　　容昭拧了下眉：“她性格不是一直都很好吗，活泼外向爱玩爱闹，她的问题在哪？”
　　“是最常见也最容易被忽视的校园暴力，”周烨继续说道，“她念高中的时候因为样貌问题被霸凌过。”
　　“那时候她人很瘦，眼睛长得不好看，这是实话。脸上又起了很多青春痘，受到一些呆逼蠢货的嘲笑和排挤，差点患上抑郁症，好在最后挺过来了，还考上了警校，工作做得也不错。”周烨笑了一下，“尤其抢饭手段一流，缉毒、内勤、扫黄几个大队加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
　　的确，每次在食堂吃饭，他们刑侦一队总能第一个占据靠窗的风水宝地，打到食堂阿姨的第一勺饭菜，范瑶当封第一功臣。
　　容昭沉思了一下：“触发事件是什么，她是不是遇上了以前欺负过她的同学了，才会想起那段经历，引发心理问题。”
　　周烨：“刚才吃完饭，我把她叫到阳台上聊了几句，小丫头嘴硬，不肯说。”
　　“东子平常跟她关系最好，问了，也不肯说。明天我让姚医生找她聊聊。”
　　容昭嗯了声，仔细想了一下，转头问道：“你还记得刘骏风的案子吗。”
　　周烨点了点头：“当然。”
　　容昭继续说道：“在宅子里的时候，刘骏风拿刀逼我们每个人陈述罪恶。”
　　“你是说，马小欣，”只需容昭轻轻一点，周烨就明白了，“她的自述是，自己曾参与过校园暴力。这几天，范瑶接触过的唯一一起有关校园暴力的，就是在给马小欣做笔录的时候。”
　　周烨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很快拿到马小欣的详细资料，他翻开看了看，抬眸说道：“范瑶和马小欣就读的是同一所高中的同一个班级。”
　　容昭低头看着地上树木投下来的影子，枝叶张牙舞爪，被风吹得来回摇摆，像藏在暗处随时都能跑出来咬人一口的魍魉魑魅。
　　他低低冷笑了一下：“害得人家留下了一生的阴影，始作俑者还不是大摇大摆地从市局大门走出去了。”
　　被刘骏风挟持在鬼宅的几个人，除了涉毒的肖安和性骚扰自己表妹的化妆师小赵，其他人都无法定罪，因为那都是一面之词，证据早买被岁月吹散了。
　　甚至像马小欣这种校园暴力者们，就算有证据，也因为未成年人的身份，顶多被批评教育一番，连法律责任都不用负。
　　又因为是群体行为，个体甚至都不觉得自己有错，更不会对受害者感到任何愧疚。
　　刘骏风是疯，但也不是全疯，至少有一部分观点是对的。
　　容昭不禁试想，如果他是范瑶，他会怎么做，他会不会失去控制，抓住马小欣的头发狠狠往墙上撞。
　　范瑶显然没有这么做，她甚至都没有让人看出来她和马小欣是认识的，更不会抓着马小欣的头发泄恨。
　　容昭踢开地上一颗石子，心想，这大概就是他和他们的区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