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酒入喉(71)

　　这儿是唯一能躲进去一个成年人的地方了。
　　容昭把手电筒含在嘴里咬着，一只手握着刀，另一只手轻轻搭上柜门，猛得一下拉开。
　　手电筒的光在柜子里晃了晃，里面是空的。
　　“嗖”的一声，又一个人头飞了过来，直接砸向容昭的后脑勺。
　　容昭听见风声，迅速闪身躲了过去。
　　“砰”的一声，人头砸在墙壁上，有分辨不出颜色的液体溅出来，脑浆混合着血水，地上墙上湿了一片。
　　容昭打着手电筒，观察了一下地上的头颅，这个比刚才那个新鲜一点，头发染了颜色，类似于栗色。
　　是6.12案的第二名受害者，赵甜。容昭见过她的照片，头发长度和发色几乎一模一样，这种腐烂程度所需要的时间也几乎和赵甜失踪的时间吻合。
　　按照死亡时间推算，第一个人头应该就是第一名受害者米琼了。
　　容昭到处找了找，那人就像一团空气，他存在于这个房间，无处不在，又遍寻不到。
　　夜风从窗外吹进来，将陈旧的窗框吹得“吱呀吱呀”响了几声，如同奏着一首古老的不知名的曲子，透着无处诉说的悲凉。
　　容昭走向会客厅的餐桌旁，坐在从前他最喜欢的一个位子上，低头看了看桌子上他亲手刻出来的一个乱七八糟的宝剑图像。
　　姐姐喜欢坐在跟他面对面的位置，两人没少因为抢口吃的在桌子底下打架。爸爸喜欢跟姐姐坐在一起，妈妈就坐在他这边。
　　六年之前，这儿总是一片欢声笑语。
　　“我是关旭。”
　　容昭的声音很轻也很沉，嗓子里堵了砂石一般，每一个音节都像被尖利的棱角重重划过。
　　不知道是为了引暗处的人出来，还是说给自己听。
　　这个名字已经很久不属于他了，陌生到连他自己都不敢认。
　　回应他的是无尽的沉默。
　　容昭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桌椅，把手上的刀子放在桌上，尽量将自己声音里的杀意藏好：“你是那七个人中的一个，你一直没有离开过这幢宅子。”
　　沉默，只有风吹过树梢发出来的沙沙声，将腐烂的臭味敲打得血肉模糊支离破碎。
　　容昭本就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他的耐心早就用尽了。
　　他起身，一边抓起刀，在房间各处来回走着，他的呼吸渐渐不稳，步伐越来越急，眼球爬满了红血丝，低声吼道：“滚出来！”
　　“你以为你守着这儿，每天打扫，不让人靠近，就能变成守宅人了吗，”容昭站在会客厅中间，仰头看着天花板，身体像是承受不住心里的痛，直拉着他往下坠，他声音颤抖道，“你是凶手，你该下十八层地狱！”
　　“冯明晨已经死了，我差点就可以亲手杀死他，有人阻止了我，那个人告诉我，如果我自己动手了，就再也没有机会查出其他凶手了，”容昭低头看着手上的刀，“他说的有道理，所以我住手了。”
　　“但我住手并不是因为放弃杀人的念头，而是不想被抓，如果当时只有我一个人，我一定会亲手杀死冯明晨，”容昭的声音很低，却如同浸了层冰水，冷得不似从一个人活人嘴里会发出来的，“就像现在，我想亲手杀死你一样。”
　　“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我的家人都死了，我在这个世界上本就已经一无所有了，活着就是为了一个一个杀死你们。”
　　容昭能感觉到一股冷意正在从心底慢慢向全身蔓延，一点一点蚕食他的理智，他又变回了那个会在每个大雨夜游荡在大街小巷的孤魂野鬼了。
　　是又变回了，而不是一直是。
　　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发生改变的。
　　容昭感觉到脑子里有两股不相上下的力量互相拉扯，一边是杀戮会带来的解脱和慰藉，一边是一双温热干燥的手掌。
　　剧烈的挣扎之后，他踩在在两股力量之上，大吼道：“滚出来！”
　　周烨听见会客厅的方向传过来的声音，拧了下眉，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准备过去看看。
　　刚一打开门，周烨看见从夜色深处走过来的容昭。
　　他依旧穿着那身黑色的衣服，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瞳孔，连眼神都是漆黑的。
　　他的脚步很慢，背后落了一地的月光将他衬得好似从漫长雪夜中走过来，裹了一身寒气。
　　距离有些远，周烨看不太清楚容昭的神情，只看见他左手拎着一个用布料裹成的布袋子，袋子里装着两个篮球大小的圆形物体。
　　右手怀里还抱着一个。


第61章
　　等容昭走近了, 腐尸的臭味扑过来, 周烨看见容昭手上抱着一个长发女人的头颅。
　　容昭走进客厅, 把手上的布袋子放在地上，两颗女人的头颅露了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那个放在布料上，动作轻柔, 像对待自己心爱的家人和恋人一般：“这是贺艳艳。”
　　从临近高考的那个冬天开始，贺艳艳给他带了整整一学期的饭, 有时候是香煎鱼排，有时候是糖醋排骨, 红烧鱼，再搭配一些时令蔬菜, 整个饭盒满满当当。
　　一打开，热气和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就像她那个人一样。
　　而不像眼前这样, 只留一个又臭又冷的头颅。
　　容昭像是累极了，坐在地上看着脚边的三个女性头颅：“在会客厅那边找到的，另外两个应该就是米琼和赵甜，带回法医室验一下就能知道确切结果。”
　　周烨蹲下来，把遮挡住贺艳艳眼睛的一缕被血水浸泡干涸之后拧成一团的头发往后撩了撩, 是在对待一个活人。
　　周烨看着容昭：“那个人呢？”
　　“不知道，”容昭把手上的刀子扔在地上, 语气虚弱, “他不肯出来。”
　　周烨看了一眼刀子, 没在刀尖上发现血迹, 一颗悬在半空的心才放了下来：“照片呢，找到了吗？”
　　容昭摇了下头，垂着眸，声音低凉：“没有，可能早就不在了。”
　　周烨握了下容昭的手，发现他的手比平常凉得多，于是多握了一会，试图让他暖和起来。
　　被一双干燥温暖的手掌包裹着，容昭想起当他心里翻涌出杀意的时候，就是这双手把他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你别死。”
　　周烨听见容昭低声说出这没头没尾的三个字，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拧眉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容昭把自己的手从周烨手上抽回来：“没什么。”他的家人已经死了，不想连唯一的朋友也死掉。
　　周烨贴在容昭身侧坐下，声音轻柔：“我答应你，我会好好保护自己，不让自己死，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容昭转头看着周烨，对方眼眸乌黑，深邃又亮，像无边长夜的茫茫大海上亮着灯塔：“你说。”
　　刘骏风还被绑在角落的一根柱子上，看着这对基佬倚靠在一起，谈着情说着爱，而他们脚边是三个血淋腐臭的人头，和他这个被绑起来的犯罪分子。
　　李俊风被眼前诡异的一幕震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虽然他的嘴巴被堵住了，想说也说不了。
　　周烨转头看着容昭，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要答应我，永远不要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容昭弯起唇角，轻轻笑了一下：“这儿又没人，你干脆直接说，让我不要杀人。”
　　被堵住嘴巴的刘骏风的内心：我不是人？
　　周烨从地上起身：“这么说也是可以的，这是底线，一旦踩过这条线，一切就都完了。”
　　容昭沉默了一下，生生把堵在喉咙里的那句话咽了下去，他本来想说的是，要是那条线已经被我踩过去了呢。
　　容昭接过周烨递过来的手，从地上起来。
　　容昭试着抽回自己的手，发现周烨不肯松，有点好笑地看着他：“又不是小孩子，还玩这么幼稚的游戏。”
　　“我可没有把你当成小孩子，”周烨恋恋不舍地松开手，“我把你当成男人。”
　　男人两个字莫名取悦了容昭，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听别人说自己男人的。
　　周烨转身把米琼和赵甜的头颅用桌布包好，贺艳艳的单独找了个干净的床单放着。
　　“这边我来看着，照片你再去找找，”周烨捡起地上的水果刀，重新塞给容昭，安慰他道，“只要这幢宅子还在，就总有机会找到。”
　　容昭正要说话，抬眸看见一大片火光从刘骏风身后的窗户外面燃了起来。
　　火舌.舔着窗棂，跳动着撞入容昭的视线，如同一根坚硬的绳索，狠狠勒住他的脖子，他再也喘不过气了。
　　中式的宅子，很多架构都是木头做的，遇火必燃。
　　大火从天而降，来势汹汹，眨眼间就从窗户外面爬了进来。
　　无尽的窒息中，容昭看见火光照亮了房子里的一切，他第一次学会走路磕到的墙角，十岁生日时候跟姐姐抢玩具不小心撞翻了的装饰柜，爸爸藏戒尺的书架，妈妈最喜欢坐的那张贵妃椅……
　　一帧帧的画面如同眼前的景物，被大火和浓烟紧紧包围着，就要被燃烧殆尽。
　　他们已经离他而去了，他不能再让它们也走。
　　周烨拦腰抱住几近崩溃的容昭，大喊道：“有汽油，扑不灭了，别去。”
　　“你放开我，”容昭冲周烨大吼一声，对方的手臂紧紧抱着他，他挣脱不开，一急之下，低头咬上周烨的手臂，声音颤抖道，“放开！”
　　周烨一只手抱着容昭，另一只手拿着刀子割开刘骏风身上的绳子。
　　刘骏风得到解救，弯着腰准备从充斥着火光和浓烟的房子跑出去。
　　周烨叫住他，在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中大喊道：“自己的炸.弹自己拿好，不然你跑不出大门就会被炸死。”
　　刘骏风看了周烨一眼，惊诧于对方的冷静和细腻，很快抱起放着炸.弹的背包跑了出去。
　　周烨的手臂被容昭紧紧咬着，感觉皮肤被咬破了，有血流出来，却感觉不到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