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燃关系(5)
黄毛晃着拳头就要上来招呼,被刘颖超掐着喉咙按住。
他拍拍黄毛的脸:“嘘……我还没说完。阿辉,钱哪,都得慢慢儿挣不是?你能指望它从天而降砸你脑袋上?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儿?你要说出去挣快钱吧,几个图快的不跟黄.赌.毒沾边儿?违反校规是一回事儿,违法又是另一回事儿,做人呢,别的地方可以糊涂,这点得拎清。横竖,催债不是你们这么催的,要不我总说你们这群人去了职高就变傻逼了呢,反正也没个借条合同字据啥的,把咱逼急了,拍拍屁股就翻脸不认人,吃亏的可是黄盛远。”
黄毛脸上一阵红一阵青,憋着火瞪他。
他们这几个以前都是同学,从穿开裆裤一直到初中,整个九年制义务教育都搁一处厮混。初中不是啥正经初中,末流陪跑的,俗称地痞流氓培训机构,或者职高中专生源输送专业基地,这些充满歧视的标签,都是那些好学校里的好学生嘴里说出来的屁话。
黄毛叫成辉,他曾经天真地以为这帮兄弟在同一条沟里乌七八糟地烂到死,不管什么时候,都一起朝那帮眼高于顶的优等生吹口哨吐口水,堕落怎么了?自由啊!为了自由故,万物皆可抛啊!没想到的是,最后出了魏燃刘颖超这两个叛徒!
首先脱离阶级的是刘颖超,他爸那两年做生意,跟坐了火箭似的,一夜暴富扶摇直上,砸钱斥巨资,二话不说就把倒霉儿子塞进了重点高中。这还不算玄幻,更玄幻的是,魏燃他妈的居然凭自己本事考上了!
这算什么?这是赤.裸裸的欺骗!
合着平时一起嘻嘻哈哈怼天怼地,回家关起门就埋头苦学悬梁刺股啊?好小子,还有明里暗里两副面孔呢!不光成辉,当年一起玩得好的朋友心里都不是滋味儿,所以有事没事就想来找茬找不痛快。他们都不会细想,这种不是滋味儿里有多少是真的觉得遭受背叛,有多少是眼红嫉妒,又有多少是悔不当初。
大多数时候,魏燃都懒得跟他们一般见识,能避则避,能好好说话就不动手,别提有多宽容大度了。可落在成辉他们眼里,就成了心怀愧疚不敢见人,或者纯粹是乖了怂了,被好学生群体给同化了,没了该有的骨气。
而后者更令成辉生气。
他冷笑一声,双手用力一抻,挣脱了刘颖超的钳制,扯着嗓子就喊起来:“奶奶的,这年头欠债不还的东西还有理了?”
他身后跟着的几个小喽啰也开始叫嚷起来。
二楼有不少通宵开黑的年轻人,听见声音顿时一阵骚动,看热闹的有,怕殃及池鱼直接结账走人的也有,因为这一嗓子明显有砸场子的倾向。
“别他妈的给脸不要脸。”刘颖超阴沉着脸警告。
“魏燃!魏燃你出来!我刚都看见你了!是男人就硬气点,别他妈给个耗子似的净往洞里头钻!”成辉边喊边乐,语调夸张,“你以为给耗子当儿子就能不还钱了吗?那不行,你就是化成灰,也一分钱不能少该多少还是多少!”
“我操!”刘颖超太阳穴“突”的一跳,忍不了了,啪地把衣服往地上一甩,冲上去抬腿就要踹人。
他的三名舍友平时也是吆三喝四令老师无比头疼的刺儿头,纷纷撸袖子提腰带,气场全开,一副时刻准备着给兄弟撑场子干架的架势。
然而刘颖超的那一脚气势汹汹地送出去,还没踹到人,就被迫中途熄火了,不知道哪个好事的从旁横插一手,掐着他的腰就往回拖。
“谁他妈的多管闲事儿?给我松手!呦呵,劲儿还挺大,松手,松……妈的,信不信爸爸收拾你……咦?燃,燃哥?您打哪儿来?”
刘颖超扑棱着腿一扭头,对上一张冷冰冰的脸,登时濒临嗝屁,说话都不连贯了:“原原原来你在啊,我以为今儿你请假了呢,没有,没要打架,我就是太久没看见阿辉……爱抚!爱抚行不行?很轻的那种。”
魏燃笑了:“你爱抚用脚啊。”
“呸,谁他妈的跟你轻轻地爱抚?”成辉炸毛,极其不配合地挥舞着双臂撇清关系。
“你闭嘴!”
“不闭,网吧你开的啊?”
“那也不是你开的,闭嘴。”
“你管我。”
“嘿,臭小子,爸爸今天不打残你枉为人父!”
“都给我闭嘴!”魏燃抚平额角的青筋,伸手指向楼下,“都出去说话,别影响正常营业。”
成辉伸脖子瞅瞅楼梯,总算记起自己来干什么的了,叉起腰:“不行,就在这儿说,你先还钱,还了钱咱们再说话。”
魏燃看了他一眼,明明只是随意的一瞥,成辉却觉得无数刀片刮着耳廓险伶伶地滑过,他裹了裹皮夹克,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
“我没钱。暂时。”魏燃说,“你让黄盛远过来,我跟他说。”
成辉张口就想来一句“远哥没空”,但被魏燃一瞪,声带直接罢工,屁也挤不出来一个。
好在一直在包厢里看戏的那位总算按捺不住,大摇大摆地出来了。
“没钱,你能跟我说什么?求我再宽限两天?”
黄盛远不是职高的,也不是学生,他是个放高利贷的社会人,专门打着道上混的名头到职高这样的地方收小弟,排场铺的大一点,狠话撂的足一些,再编出一些个英雄本色大哥梦,向往黑.社会的愣头青就会捧着入会费主动跳进来。
说白了,就是个忽悠失足少年替他跑腿催债的职业骗子,偶尔还做做皮条客,倒卖赃物,刷卡洗钱,什么赚钱做什么。
“就快凑齐了。”魏燃的下颌鼓出两团硬邦邦的咬肌,他紧了紧拳头,又无力地松开,竖起一根食指,“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我一定还上,拜托了……”
“一个月?”中年人把手插进裤兜里,侧着身子撇嘴,“那可不行,我等不了那么久。”
魏燃蹙紧眉头,眉心的川字深深陷进去。
黄盛远用拇指跟食指捏捏嘴唇,一副很为难的样子:“我呢,也不是什么昧着良心做事的坏人,对你的遭遇也表示同情,心疼你小小孩子一天打几份工,瘦得都脱相了。这样,我现在呢,给你一条捷径,不光能立马把钱还上,还不用付利息,你说怎么样?”
“什么捷径?”魏燃狐疑地眯起眼睛。
黄盛远走近了,避开一道道灼热的视线,附到魏燃的耳边,先是嘿然笑了一声,接着开腔:“我昨天到你家搜了一圈,发现了这个。”
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有着跟魏燃几乎一模一样的五官,只是气质上更纯澈,更温和,也更隽秀,笑起来,弯弯的眉眼里能让人看见阳光。如果说魏燃是沙漠里浑身带刺的仙人掌,那她就是仙人掌上意外绽放出的小黄花,它跟仙人掌同气连枝,但显然截然不同。
“大哥打听过,这就是你那个双胞胎妹妹吧?”
魏燃望进中年人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面被唯利是图和肮脏淫.秽可悲地填满,他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有一根削尖了的冰柱钉入了他的太阳穴,贯穿他的颅脑,留下森然寒意。
“你什么意思?”
他挑起眉,听到自己的声音因压抑的愤怒而扭曲,宛如颤动的锯条。
“这你还不懂?装什么纯啊,你妈不就是干这行的么。”黄盛远嘟囔,怪这小子揣着明白装糊涂,他有点烦躁地架起两手,一手空心握拳,另一只手竖起中指,猥琐地将手指插.入拳心空洞,进出两下,舔了舔嘴唇,“第一次,开价两万,成不成?”
“两万?”
少年的眉毛挑得更高了,薄到近乎透明的唇此刻突然充盈了被怒火激发的血色,讥诮地扬起诡异的弧度,笑意不达眼底。
黄盛远毫无危险意识,还以为他这是想讨价还价,神色挣扎一番,张开五指:“两万五,再多就没人要了——”
魏燃二话不说伸手拉下他的衣襟,屈起手肘砸向后颈,并迅速提膝盖往他面上狠狠地撞了几下,坚硬的膝盖骨在可怕的冲力下撞歪了黄盛远的鼻梁,顺带磕碎了几颗牙,不知道哪里迸出来的血溅了一地。这还不算,魏燃一记漂亮的过肩摔,将人砰地一声摔在地上,又冲上去猛踹对方的下三路。
黄盛远捂着裆吱哇乱叫着,呼痛声中夹杂着污言秽语:“住……住手,妈的,鸡生鸡养的狗杂种……啊……”
刘颖超跟成辉都呆了,直挺挺地杵在原地当棒槌,这场单方面斗殴,血腥程度跟残暴指数能归类到R级档。
“两万五。两万五。我弄死你。弄死你……”
少年如同发了狂的野兽,红着眼往死里踹,一遍又遍咬牙切齿地重复着弄死你这三个字,仿佛真要将冒犯他的人抽筋嚼骨,生吞活剥,送往极乐。
第6章
现场的气氛犹如冷锋压境。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成辉,他找到自己因下意识的忌惮和畏缩而消失的声音,咒骂一声,不知道从哪里淘换来巨大的勇气,闭着眼就急冲过去,凭借瞬间爆发的速度和力量,他用肩膀抵着魏燃的胸膛,将魏燃撞翻。
两人同时扑倒在地,开展起“你想起来呵没门儿我张嘴咬住你鞋子也不可能让你先起来”的地面缠斗。
这一扑的效果可媲美一触即发的导/火/索。
黄盛远带来的几个马仔对视两眼,要去扶他们依然维持着抱头抗揍姿势的老大,过去的时候路过刘颖超,刘颖超目不斜视,伸脚就把最前面的那个绊了个大马趴。
那哥们儿五体投地地趴着缓了一会儿,接着一个轱辘爬起来,瞪着刘颖超的牛眼睛里能喷出火。
刘颖超别的本事没有,找抽的本事特别行:“哎呦,初次见面,就行这么大的礼,可怪不好意思的。爸爸身上也没带钱,吃完饭就剩两个钢镚儿,你要不?”
“我操.你大爷的——”
“啧,不要就不要,瞎叫唤什么?爸爸又不耳背。诶?怎么还动手了呢?”
“揍!都给我往死里揍!一个都别放过!还爸爸?可真有脸。爷爷待会儿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爸爸!毛都没长齐的龟孙子!”
爷爷爸爸儿子孙子的满场飘,热闹得像是四世同堂。辈分一乱,谁都想教训教训没大没小的不肖子,刘颖超在厮打中边打边高喊“爸爸揍你天经地义”,引起了“他儿子”更猛烈的反击——“你太爷爷我今天就清理门户!”
仨一脸懵逼的舍友还在云里雾里飘着,对这场认亲大会感到很困惑,没等他们寻思完,就被迫卷入了混战圈。
傅奕珩一上楼,看到的就是这副遍地烟尘浴血奋战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