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臻情绪还是不太高,说得也很不委婉:“谁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动你,我看他是活腻了。现在报备。你报备还是我报备。”
这个救助点的项目是国家拨款并和本地政府共同出资的社会福利项目,所有设施都是最基础的,志愿者也多是社区内退伍军人或军人家属,到了假期才能请到几位来做志愿服务的大学实习生。他们一直都缺人手。
秦臻早就和这个援助点的负责人打过交道,到了就找到了活儿。周末打热线电话的人很多,他们正忙得不可开交。他也给沈佳城找了个活儿。援助点的友好合作医院刚刚完成对全体病人的电子建档工作,所有在西区这个援助点注册过的人档案一直是纸质版的,没更新到系统里。沈佳城负责带着三个实习生完成医疗档案的电子建档。
秦臻坐下来接了三个电话的功夫,沈佳城已经把问题摸明白了,还整出一套系统来。他把面前堆成小山的病人纸质档案分成三大类,又把实习生安排成三组——只是注册登记的分一摞,让有计算机背景的实习生只负责录入,有复杂病历的筛出来放一边,在护士的监督下排序整理后录入,信息不全的另分一摞,交回给秦臻这边打电话二次确认。
“……嗯,给您预约上下周四下午三点半。谢谢,再见。”
“……住址信息要及时更新,您电话里跟我说吧。电子建档大概一个工作日内生效,您会收到短信提示。”
秦臻挂掉手中电话喝了口水,看向简陋的办公室远端。沈佳城把来时候穿的毛衣外套脱掉,空调房里只穿一件T恤,铅笔别在耳朵上,正在一堆的书山纸海中间闪赚腾挪。他又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三位实习生的名字都记住了,正指挥他们各个击破。
秦臻想,他自己不是天生就要当军人的,可沈佳城却是天生要当政治家的。
这一干就是三个小时。沈佳城两次打电话给李承希,说把下午的会议稍微推迟一点。出门的时候,他心情甚至不错,叼着铅笔问身边的人:“怎么样,我这个苦力干的还可以吧。也不算辜负了当初你想做的事。”
答应秦臻通过这项法案,是履行契约。可凡事要做,就要做得漂亮。这是沈燕辉从小教给他的。
“下次也别送什么车了。我不常回来,也不开,你就……”
秦臻话音未落,抬头就看见门口长枪短炮。他也就知道了,为什么整个下午沈佳城干劲那么足。
记者把话筒都怼在眼前,秦臻习惯性地走在他外侧,也挡在他身前。但这次却被沈佳城拉到身后。
采访很简短,内容无非是和去年年底他牵头的这项法案相关。沈佳城竟然在两分钟之内飞速回答完了所有问题。
等走远了,沈佳城先开口:“人不是我叫的。”
秦臻的好心情烟消云散:“什么都要拍拍拍,走到哪都要拍,吃个饭要拍,做点好心事也拍,有哪一件事是你真心想做的么?”
——有。319号法案,住房改革是我想做的。
秦臻反手扣上了个棒球帽,压低帽檐去拉车门。
钥匙在沈佳城手里握着,他没解锁,秦臻几次都没拉开,终于也有点恼火。
“沈佳城,有意思吗?”
沈佳城站定,问道:“你是不想被拍,还是不想被看到跟我在一起?”
秦臻回道:“是你自己收到死亡威胁了还跟没事儿人一样,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你去哪了。是你的名声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
两个人鸡同鸭讲,沈佳城也在气头上,说:“不想跟我回家你就直说。是赫昭介意?”
秦臻都被他说得一愣:“……怎么什么都要扯上他。”
沈佳城终于忍不住了,压低声音说:“在我家,上了我的床,还要给他打电话。你到底懂不懂规矩。”
电话一共两通,早上一通,中午则是赫昭的回电。他们统统也没说几句话。
秦臻怒道:“沈佳城,你他妈敢在背后查我?”
沈佳城心里一跳。片刻后,他严肃道:“我没查你,秦臻,我是诈你的。你自己承认了,这可就不赖我了。还有——这个问题,你也有脸问我?”
秦臻没说话,他眼睛低垂下来,怒意不见了,倒是有点——
命定的悲哀。
这才是他俩之间的常态。他说的也没错,自己又有什么资格问他。在背后偷听,对他不坦诚,利用他对自己的好意,达成自己的目的,还差点连累他的仕途——这一切,都是自己做出来的事。他那时候是真的触及了那个人的底线。
若不是后面发生的一切,沈佳城很可能不顾沈燕辉和自己的前途,当场跟他离婚。坚持到了今天,也不过是有一纸合约罢了。
良久,是秦臻先平静下来。他转过身来,抬腿就要走。
沈佳城提高了声音:“别走。现在是特殊时期。”
秦臻停了脚步,又转回来,对着身边面面相觑的几个黑衣人,点了其中一个人一下:“江洋,你跟着我。”
又转向罗毅:“你带着所有人继续跟着他。这回别给我偷工减料。再被我发现,我有你们康队的联系方式。”
“江洋,别走,站着,”沈佳城给了相反的指令,他突然觉得有点没来由地慌神。他跟在秦臻身后,压低了声音说:“你有本事走,你倒是别回来啊。回来干什么,自找不痛快吗?”
秦臻没理他,一步一步走远了。
江洋的汗都流下来了。在得罪沈佳城和得罪秦臻中间,他只用了一秒做选择:“沈先生,抱歉。”
沈佳城一摆手,意思是让他赶紧跟上。
和选民的小组会议开了三小时,沈佳城请参与调研的所有人吃了便饭,回家已经八点了。回家路上,林肯后座的左边空了一大块,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
他回到书房,才发现里面的军事地图竟然被修正了。‘三叉戟’战役夺回的领土被秦臻谨慎地用蓝色铅笔打上阴影。角落的日期也更新成了今天。
沈燕辉的演讲是每年例行公事,去年战局紧张,秦臻没有陪同他来。今年,也没必要来。
为什么非得现在回来?秦臻在去六里河的路上说得很清楚。他讲的只是战争的过程,全都是冰冷事实。他一向不会煽情,甚至连哭都不会。
可他分明是给了自己答案。
因为他累了。倦鸟要归巢,猎隼亦如是。
虚情假意还是身不由己,总有那么十分之一的可能性,他是把雅苑也当成了自己的家。
沈佳城有点懊悔。他走到卧室秦臻那一边的床头柜,低头,又看到那本书。
翻开一看,发现书签竟然往前挪了十几页。看来,第一天晚上做完以后,自己去了书房办公,他还在卧室看了会儿书。
认识他之前,沈佳城以为秦臻是很古板的,平日里消遣只会去靶场,做爱不出一点声音,看书都看现代军事理论的那种人。
没想到,他居然爱看通俗小说,而且只看纸质版的。沈佳城家里有很多书,这本还是他从自己书柜里面挑的,扉页盖着自己的印章。
只是,今年他都没怎么回来,看得很慢。如今好不容易有空,又被他一句话赶走了,连书都来不及带走。
沈佳城翻开那本书。他看到第127页,正是精彩情节,拉里正和伊莎贝尔在巴黎的小旅馆摊牌。
*“我希望我能让你看到,我提供给你的生活有多么充实,是你根本想象不到的……*
*“它永远不会有止境。这样一种幸福的生活,只有一种情形能和它相媲美,那就是当你独自飞在高高的蓝天上,你周围都是无边无际的天宇。你陶醉于这寥廓无垠的空间。你内心充满无限的喜悦。*
*“……就是把世界上所有的权力和光荣都给你,你也不会用它去交换。”*
沈佳城都快会背了。
他又拿起座机,内线电话打给警卫班的人。今天是留守的罗毅接的。
“小罗,能不能麻烦你帮我送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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