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人就爱蹲着,片场蹲、随地大小蹲、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宅男家里蹲。
因为他就不喜欢站着,肚里揣着沉甸甸的往事、抻开了就疼。生而为人,他一点都不喜欢为难自己。
所以他爱笑,见谁笑谁,平等地笑话每一个遇到人……因为他整个人都是个虚妄笑话。
苏星禹刚发泄淋漓说完这一切,他人就已经冷静下来,因为他毕竟二十七岁,不是当年的十七岁少年了。
但现场却一片死寂、应该准确说是窒息,因为就没一个人能从表面上看出来——
苏星禹是个置之死地又再度重生的人。
但他重生归来的态度好像就是——当一个看似悲剧、实则微妙喜剧的欢乐喜剧人。
苏星禹觉得自己该给自己的前半生盖个棺、定个论,就让曾经的自己,好好地入土安。
他有点像是喝醉了的中年老男人,煞有介事地竖起了一根手指,似乎是想让大家,都安静一下好好听他说——
但是下一秒钟,他眼神忽然一迷,身形一个趔趄、竟然毫无征兆地突然晕倒在地?!
现场又寂静了两三秒钟,因为谁也说不清楚,这到底是在上演哪一出……
但是突然性的,还是身为心理医生的黎棠反应最为迅速,一个前扑接滑跪,手指准确无比压在了脉搏,忽然发出一声大吼,“立刻开车送医院——”
“他嘴唇紫绀,明显是心脏病犯了!!”
苏星禹这个抠门钱串子,这么多年来,都没舍得给自己彻头彻尾做个体检——?!
别说是在场人,估计连他本人都不知道自己有先天性心脏病!
但这个心脏病,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属于卵圆孔未闭合,二十多年前医疗技术差劲,也就这几年针对性手术才普及开来。
又是一场兵荒马乱,嘉宾们集体转战医院走廊——
任晨雨他妈也跟来了,这中年大姨确实是爱管别人家闲事,但也确实是热心肠。
任晨雨这个亲生儿子都感觉无奈,垂手搭着自己膝盖,很是无力道,“……妈,你就别转悠了。”
“儿子。”他妈好似猛虎扑食一样,忽然往他跟前一凑,“妈没给你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吧?”
“……”任晨雨沉默了几秒钟,迅速把自己婴儿时期、童年、青少年都给回顾了一遍,“没。”
他妈还是不放心,继续问,“妈没短你钱花吧?”
那就更没有了,毕竟任晨雨是个高中就用香奈儿化妆的都市小丽人啊,他纳闷了几秒钟,“……妈,你究竟想说什么?”
“妈……”这中年大姨的脸上,出现了一抹难以言喻的神色,忽然道,“要是暂时去给别人当会儿妈,你不会犯心脏病吧?”
“……”
病房当中,苏星禹闭眼熟睡,情况非常令人难以捉摸。
医生说他单纯就是睡着了。没错,就是睡着,已经足足睡了二十七个小时,还完全没有丁点醒来的迹象——
他不醒,就没办法进行卵圆孔闭合手术,这手术不做还不行,否则猝死风险太高了。
但现阶段也没啥招。这世界上有谁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呢?又有谁能叫醒一个不是装睡却又胜似装睡的人呢?
难不成非得睁开眼……看看这世界有多操蛋吗?
宸昇就好像是个假人一样,翘着二郎腿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他用修长手指屈起,杵着自己的人中,双眼当中遍布血丝、好似没有丁点人色。
他也不吃不喝、不休息,这么枯坐了二十七个小时……
祁骁这个万年死对头,都悄么声进屋好几次,最后一次递来一瓶矿泉水,但开口仍然挺鸟语花香,“喝吧,我没下毒。”
但管他有没有毒的,宸昇现在别说水、就算是现在骤然发现,苏星禹曾写过情书,要跟他生生世世。估计……他本人都没太有反应。
祁骁自讨了个没趣,只能讷讷地将瓶装水收回来,咔吧攥紧在了自己掌心当中。
顿了顿后,他还是打算发挥自己的专业所长,骂这家伙一顿。
只是嘴巴刚一张开,病房门便被推开来,紧接着几道脚步声响起——
陆途宽厚有力的手掌按压在了宸昇的肩膀上,按理说他们二人才是真真正正的死敌,但却没有半点龃龉,他嗓音低沉很淡,“休息一下。”
一直以来都仿佛雕塑一般的宸昇,竟然难得动了动,先是肩膀轻轻一颤,随后他僵硬而缓慢地转头看来——
就在陆途身后,站着他自己七十岁的母亲、还有任晨雨他妈以及晟嘉鸣他妈。
这些母亲们阶级不同、家庭背景也迥然不同、连神态表情都各自殊异,但却能从她们身上感受到一股独有的、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力量。
陆途露出一个坚定沉稳的眼神,淡淡点一下头,“出来。”
宸昇大概是有些懵,他足足反应了七八秒钟,最终……他将眼神投射向了病床上的苏星禹,眸底满是不忍以及难以言喻的心碎。
“小宸啊……”任晨雨他妈,这个热心肠的中年大姨缓缓走上前,夹着自己的一惯生猛的大嗓门,硬憋出一副柔肠来,“你先去休息一下,吃个饭、睡一睡……这里就先交给我们。”
宸昇动作僵硬迟缓,明显还有些犹疑,但任晨雨他妈已经不由分说,直接将人搀起来,“走了走了——人是铁饭是钢,哪能一顿饭都不吃呢?”
陆途也转身朝着门外走去,祁骁也打算走,但在犹豫了一瞬后,缓缓蹭到了宸昇身边,假装施舍一般问道,“用我扶你吗——”
宸昇略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大概又以为这是什么新型挑衅。
祁骁顿时“切”了一声,没想到这混蛋竟然特么不识好人心——
熟料,在他们都走出病房之后,宸昇转身回望了一眼,不知是怅惘还是有几分说不清楚的情绪,只听他淡淡开口,“我……要是有妈妈就好了。”
是不是这样……多少也能分给苏星禹些许母爱?
没想到,祁骁听了这话也仿佛瞬间噎住,他哑然了好半晌,忽然缓缓露出了个艰涩无比的苦笑,“我倒是还有妈……但她一直觉得我丢了她的脸面……”
原生家庭简直就是不能揭开的伤疤,甭管是谁,都真是一揭一个不吱声——
他伸出手掌,笼罩在自己的酸痛眼眶上,从喉咙深处极其痛苦、深长地缓缓叹出了一口气,“哎……”
没想到他们两人,此时竟真如同难兄难弟了一般。
……这特么可真是上哪说理去?
而就在病房当中,三位年龄不同、性格迥异的妈妈们,她们围坐在了病床边。
任晨雨他妈先是带有几分心痛般,摸了两下苏星禹的脸颊。她想给予这可怜孩子些许母爱,但却仿佛在看自己的孩子一般,没忍住剖白自己的真心。
她眼眶发红、却又带有几分幸福,轻轻笑了,“妈妈怀上你的时候……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想,这个小小人儿,究竟是男孩还是女孩?会有怎样的幸福美好一生?”
“怀孕九个月,妈妈一直都天南海北两头跑货,正值下海热潮,大家做生意都是在抢时间——”
“你一生下来就小小的,身体弱,医生说给你吃点好奶粉,兴许能够养活……”
任晨雨他妈的嗓音忽然哽咽了,仿佛倾吐自己的深深悔意,“是妈妈没给你一副好身体……妈妈当时就想——只要你能平安健康长大,妈妈就什么都不求了。”
病房当中沉默了几个呼吸后,晟嘉鸣他妈忽然嘴唇一动,冰冷镜片一丝不苟地折射出眼角湿润,但外表看上去,她仍然古板森严,“你上小学就好动……那时候妈妈天天教训你。身为教师的职业病,看谁家孩子都想要教育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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