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举着电话通报后,大家的目光都看向了阎野。薛宝添见阎野看了一下腕表,笑着温言:“时间不早了,大家都饿了,那我们就先开始,边吃边等我哥。”
阎野说话这会儿,薛宝添扫了一眼众人的神色,在两张面孔上看到了不满,更多的人则是像自己一样觑着别人的反应,斟酌着如何应对。
仅仅一个是否提前开饭,就能看出盛屿在焱越的威望,以及他和阎野之间微妙的关系。上了台面的私生子与深耕数载的外姓人,众人站队也好,观望也罢,似乎都偏向了盛屿。
阎野从沙发上起身,带着薛宝添走到圆桌前,笑着问众人:“不坐吗?”
有一人嘻嘻哈哈地率先坐下,看着面熟,是那日拿凳子砸火锅替薛宝添解围的人,当时的阎野还叫张弛,和薛宝添说这人是工地老板的小舅子。
薛宝添“啧”了一声,在心里又给狗东西加了一宗罪。
陆续有人落座,最后坐下的是一位满脸横肉的长者,六十岁上下的年纪,右手缺了一根尾指。
此时还剩两个座位虚席以待,主位和它旁边的副主位。
阎野拉开主位的椅子,做了个请的手势,薛宝添嘴里闷着烟,笑着“唔”了一声,偏头吐了,才客气道:“这不合适吧。”
“薛副总原来是我主顾,现在又来帮我做事,自然坐得主位。”
薛宝添知道这是阎野在帮自己撑场面,他们这个行当,摆在明面上的是合法经营,但私下或多或少与汪泉那种人都些有交集。阎野将自己推到高处,汪泉之类的债主得知后自然会有一番重新的考量。
薛宝添将烟按灭,从容落座:“那我就不客气了,但只此一次,毕竟是和焱越的各位大佬们一起吃饭,就要守着焱越的规矩。”
添酒叙话。烈酒刚刚入喉,尚未滑入腹中,就有话锋直指了过来。
“我们虽然是帮粗人,但瑞祥药业太子爷的名号还是听过的,瑞祥前一阵子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听说什么众叛亲离?我倒是不信,今儿正好遇上太子爷了,要不你给讲讲?”
说话的人正是那位“缺一指”,脸上遍布岁月痕迹的男人,大马金刀地端酒而坐,一副江湖做派。
见阎野脸上的笑容淡了,薛宝添在桌下踢了他一脚。曾经吃惯了珍馐美馔,薛宝添看不上桌上只有卖相的东西,将一块金丝乳蛙嫌弃地丢在盘中,才回:“齐叔,我家的事情被传成了多个版本,您爱听哪个版本就信哪个版本,茶余饭后,图一个乐儿就好。要是齐叔是想借钱帮我度过难关?那我倒是得和您说点真实情况。”
“缺一指”顿时面色难看,他年轻时混过邦派,将面子看得极重,如今当着众人,还真说不出:我就是想给你个下马威,没想借你钱的话来。
薛宝添又在桌下踢了阎野一脚,眼尾微挑,似有深意。
阎野瞬间明了,假咳了一声,适时出来解围:“齐叔向来是侠义心肠又嫉恶如仇,他亲眼见过有人被高利贷层层剥削,生不如死,所以从不主张东拼西凑的去还高利贷。解铃还须系铃人,现在找到骗走瑞祥巨款的魏华才是关键,齐叔寻人很有一套,薛副总私下可以请教请教,齐叔仗义,一定会倾囊相助的。”
几句话既帮“缺一指”解了围,又抬高了他的身份地位,果然刚刚还对阎野表现出不满的男人,如今微微变了神色,虽未彻底改观,倒也缓和了几分。
一事刚了,未得片刻安生,又有人拿话刺来:“阎总,你说薛副总是你的老主顾,我好像不记得你曾经签过薛副总的单啊?”那人嘻嘻哈哈地又说,“我倒是听说前几天阎总将薛副总扛进了办公室,倒是挺热闹的。”
这话明显是冲着阎野来的。一层意思说他不守公司规定私自接单出任务;二则直指他的性向,想将一直未宣于口的秘密公之于众。
这一局与薛宝添天没有任何关系,他琢磨着怎么帮衬阎野一把,却又想到这几天自己在床上被翻来倒去的悲惨遭遇,牙根搓出火星子,忽然就散了帮忙的心思。
煲在盅碗里的鱼翅汤,汤白味美,入了薛宝添的口,也只是尚可填填肚子。他拿着汤匙搅动浓汤,毫不避讳地望着阎野,听他怎样为自己解围。
出乎薛宝添意料,阎野似乎根本不想解释。他虽没有什么总经理的架子,却也顶着总经理的名头,以级别压人无可厚非。
“张良,有看热闹的心思,不如管管你手下虚报安防设施价格的事情,我听说已经有客户投诉了,事情要是闹大了,砸的可是整个焱越的牌子。”
酒桌上,属阎野年纪最小,他又面容温和,免不了被人轻视。可如今,阎野训斥着三十多岁的张良,虽然依旧笑着,语气也不急不躁,却半点脸面没给,一下冷了酒桌上的场子。
薛宝添冷眼瞧着,觉得阎野在这场角逐中似乎并不像自己想得那样势弱,起码在盛屿不在的时候,大家还顾及着总经理的身份,并不愿意与他为敌。
因而张良张了几次口想要辩解,最后还是灰溜溜地作罢了,此后无人再触阎野霉头,喝酒咑屁相安无事。
焱越真正的主角是在饭后到的。
包房门被推开的时候,正巧有一束游光打过去,弄得和他妈相亲大会新登场的嘉宾似的,薛宝添心中一嗤,踢了一下身边的点歌的侍应生:“来一首《可惜不是你》。”
修长有力的双腿,锃亮的皮鞋,一尘不染的黑色正装。盛屿信步而来,浑身撒发着上位者的成熟气息。离得近了,才看清他的相貌,鼻梁英挺、眼窝深邃,眸底藏着的东西很多,因而显得有些莫测。单论长相谈不上十分英俊,但若用上位者从容的气质一中和,倒是极具男人味的一张脸。
“我来晚了,大家玩得怎么样?”他边走边散开了西装扣子,目光从阎野身上滑过,落在了薛宝添的身上,“这就是瑞祥的太子爷吧?一直听闻是位了不得的人物,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他伸出手自我介绍:“盛屿。”
薛宝添坐在沙发并未起身,伸手与他交握,笑着说:“盛总客气了,我如今的不同凡响,只剩穷途末路罢了。”
“诶,别这么说。”盛屿将手臂亲热地搭在阎野肩上,“有我弟弟呢,以焱越的声势怎么也能帮太子爷鼎一阵子。”
这话说得玄妙,表面听着是好言安慰,实际是将阎野以公谋私,为了薛宝添让整个公司担上风险的实质抛到了众人面前,显然已经有人听出了话里的深意,比如缺一指就已经面有薄怒。
薛宝添笑了一下,双腿交叠手持酒杯靠在沙发背上,与曾经嚣张狂妄的做派并无二致。
“盛总,我现在是狼狈了点,可一旦找到诈骗犯,追回钱款,瑞祥还是我们薛家的。到时候,瑞祥与焱越就是兄弟企业,互相扶持帮衬,何谈不能有更大的发展呢?”
薛宝添抿了一口酒,意有所指:“盛总,大家都是生意人,都知道在商言商,但就要看谁的目光放得更长远了。”
言下之意明显,阎野比盛屿有眼光、有韬略,也许更适合带领焱越发展壮大;而另一层意思薛宝添也明晃晃地摆在了众人面前,一旦他成功翻盘,瑞祥就是阎野争权的最大助力,大家站队时还要擦亮眼睛,最好都留个心眼儿。
对面沙发上坐着的盛屿笑容更深,眉目间暗藏的神色也更重。他看向众人,笑着说:“别都傻看着了,该喝喝、该玩玩,把那歌切了,换一首高兴点的。”转头又指使阎野,“小野,你去门口接一下佟言,他这会儿应该到了,我怕他找不到房间。”
阎野看了一眼薛宝添,才起身出去接人。
在张良狂野的嘶吼中,盛屿坐到了薛宝添身边,从酒台上拿起一只杯子倒满酒,举杯低语:“看来传闻都是不准的,太子爷并不像我听到的那样是个一无是处的草包二世祖。”
玻璃清脆的相碰声拖着袅袅的回声,薛宝添象征性地沾湿了嘴唇:“盛总这话是安慰我,我要是真有本事,也不至于丢了家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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