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添磨动颌角,身体蓦地向上,唇在距离张弛寸余的地方停了下来,笑容阴狠:“张弛,爷爷毕竟把你养这么大,挫骨扬灰还真有些不舍得。”
张弛懂了,笑着揉了一把薛宝添的头发,又沉身在人颈窝嗅了嗅:“好,那我不亲了。”
他拉开与薛宝添的距离:“这里没有公交车,还得劳烦薛爷搭我一程。”
言罢,张弛转身去拉车门。
“慢着。”薛宝添声音惫懒,“刚刚在黄嵩别墅里我教你的东西学会了吗?”他向自己的脚下的地面斜了一眼,“过来,咱们考个试再下课。”
第32章 查无此鸟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长相锋利的男人歪歪扭扭地靠在门框上。
“工地那边打来电话,说有人找你。”
“谁?”
“薛宝添。”
钢笔没水了,练字的字帖被推到一旁,拧开钢笔水瓶,插入笔尖,深蓝色的液体不小心沾到了衬衫袖口,几千块的衣服一团污糟。
放下钢笔,椅子向后推开,锃亮的皮鞋踩在地板上,踱到内室的衣柜前,长指勾出了一件黑色衬衣。
异常健硕的身材再次被真丝包裹,扣子从下系到上,直至倒数第二颗,手指微顿,下意识地在右侧锁骨下的烟疤摸了一把。
最后一颗扣子扣好,屋子里才响起温和的男音:“知道了。”
“他好像一直在找你。”
男人抬起眸子再次重申:“我说知道了。”
薛宝添吐了一口嘴里的尘土渣子,再次拧眉问道:“没有张弛这个人?他三个月前住在你们工棚里,左手边最角落那张床就是他的,这孙子用的绿色格子床单,喝水的杯子上印的‘团结就是力量’。”
带着安全帽的工地负责人有点不耐烦:“你和说过多少次了,没这个人,我们工地一直以来就没有叫张弛的工人。”
“老许呢,我要见他,他和张弛一个班组,我们一起喝过酒。”
“老许,许贵啊?回乡了,和他那几个老乡一起回去的,这不马上要过年了吗,都回家过年去了。”
工地不知在搞什么作业,弄得尘土漫天,张弛曾经住过的工棚被扬尘笼罩着,变得影影绰绰。
“草,”薛宝添被气笑了,咬着烟,目光望着那处实则很近却看似遥远的铁皮房子,面带冷峻,“都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可到我这里,查无此鸟。”
城郊荒僻,公交车很少,等车的人更少,只有薛宝添和一个背着包袱的老妇。
扬尘中夹入了雪粒子,打在脸上抽得生疼。
薛宝添敞着怀没什么仪态地蹲在路边,冻得通红的指尖滑动着屏幕,对话框中一溜儿的去电未接,目光上移,顶端是张弛的名字。
退出页面,薛宝添给张弛改了个名:孙子。
新名字刚刚生成,手机铃声就蓦地响起,死亡摇滚的尖锐撕嚎划破了风雪,让人更添烦躁。
薛宝添瞄了一眼向旁边退开一步的老妇,漫不经心地划开屏幕,“喂”了一声。
“薛宝添,你说过一周之内还钱的,现在已经第五天了。”
“你家的一周只有五天?你这辈子最多只能活到阳寿的七成?那我奉劝你赶紧去找魏华那个王八蛋追回你的钱,不然等他落网了,你他妈凉半辈子了。”
电话里的声音显然气急败坏:“魏华欠我钱跑了,你是担保人,你就应该替他还!”
“我是担保人?是我亲手把身份证给你的?还是亲笔签的字?魏华用高额利润诱你上钩,你就死鱼一蹦咬了钩子,说到底是你的贪心害了你!甭这儿跟我废话,该打官司打官司,你薛爷奉陪到底!”
不知对方又吼了什么,薛宝添掏掏耳朵轻蔑一笑:“嗯,我说错了,你活得长,趴地上背个壳子寿与天齐。”
啪,挂了电话,薛宝添低声骂道:“魏华我草你大爷的,别让老子找到你!”
公交车还没来,一眼望出去,路的尽头只有一片风雪苍茫。天气愈发恶劣,细密的雪粒子被风抽得更紧,劈头盖脸地袭来,凛冽的在皮肤上割上一刀,又化成细小冰冷的水珠,盖了满脸。
薛宝添也顾不上潇洒,挨个系好了外衣的扣子。装进口袋的手机还没捂热乎,死亡摇滚再次嘶吼。
温度低耗电快,薛宝添只将手机从大衣口袋里抽出一角,斜垂目光一瞄,“草”了一声,眉头随之紧蹙,思忖片刻才将手机整个抽出口袋,接通了电话。
“汪哥。”谨小慎微的语气与刚刚截然不同,话音儿里还带着一点讨好,“您怎么给我打电话了?能打能打,您给我打电话是我的荣幸。我现在手里真没钱,车子房子都卖了,我爸还在医院躺着呢,医药费都成问题。
汪哥,那钱不是我欠你的,魏华借的高利贷,您得找他要啊。是,他现在人没影了,但您本事大,天罗地网也能把他抓回来。
你别动我姐!这事和她没关系!”
通红的手指攥紧了拳头,薛宝添的声音比风雪凛冽:“汪泉,你非法放贷,就不怕我去告你?!”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男人挺直的脊背在疾风劲雪中慢慢塌了下来:“这事你冲我来,找不到魏华的话,我背!”
又一刻钟,终于等来了公交车。雪日路滑,轮胎在路面上摩擦出长长的痕迹,才停了下来。跑城郊的公交都是临近退役的老车,车门扇忽了几下才向两侧弹开。
老妇弯腰运力,打算将庞大的包袱背在肩上,像怕压塌了脊背似的,一只手撑着腰,另一只去抓地上的包袱。
手上忽然一轻,老妇佝偻着脊背去看身边的利眉冷眸的年轻男人。
“不用怕,没人抢这点破烂,我帮你拿上车。”
医院的走廊里,女人在哭。
“爸的医药费又不够了,程叔和萍婶那些老邻居给凑了一点,现在勉强还能住几天。”薛晴抬起红肿的眸子,“宝添,要不我们将爸转去公立医院吧,这里太贵了。”
薛宝添将脸埋在掌中叹了口气:“主要是这里安保情况比较好,你和爸不会受到那些人的打扰。”
女人的指尖在裤子上抓了两把,懊悔地又红了眼眶:“要是我没把你的身份证交给魏华就好了,他骗我说公司有用,我没多想就给他翻出了你还没作废的老证件。”
爱人的背叛,亲人的病痛,胞弟的处境,无一不让女人伤怀牵挂,眼泪无用,却止不住。
垂在下颌的泪水被人抹去,她被薛宝添揽住了肩膀:“担保这件事问题不大,假的就是假的,法律会还咱们清白的,你放心,事情我都会处理的,你安心陪着爸就行。”
病房里传来几声咳嗽,女人抹了把泪,慌忙起身去照顾,薛宝添慢慢地靠在病房的门板上,看着那个曾经声如钟鼎的男人瘦如干骨,晕晕沉沉地睡在病床上。
“情绪激动,致使脑干出血受损,即便救回来身体和意识也会受到极大影响。”烟城最好的医生做的诊断,轻飘飘就定了一个人的未来。
薛宝添用拇指揩了一下眼角,撩开大衣,双手插兜沿着深长的走廊越走越远……
小公馆,茶香四溢。
“齐叔,我爸待你不薄,你换了三个老婆,最近刚上手这个据说才成年是不是?你儿子开豪车泡小明星,种种这些不应该感谢我爸吗?”薛宝添翘着二郎腿,将烟灰直接弹在厚软的地毯上,“可我爸生病住院你却面都没露一次,说不过去了齐叔。”
头发刚刚焗过油的微胖男人做出伤痛欲绝的表情:“我是董事长一手提携起来的,他生病住院最难过的怕就是我了,听说他晕倒了,我的脑袋也翁的一下,这段日子血压很高,心脏也不舒服,医生不让我再受刺激,所以我才没有第一时间去探望老董事长。”
薛宝添笑了一下不置可否,晃了晃脚尖问:“齐叔事先知不知道魏华弄个空壳公司骗我爸投资这事?”
“我怎么能知道?”男人的屁股在沙发颠了一下,“我和魏华私下来往一直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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