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添宝被妈妈带着上完一天的兴趣班回家,许建锋还未归,许添谊却也不在。
于敏嘀咕了声:“又图书馆?”就去厨房做晚饭了。
许添宝呆在客厅,把小包里的乐谱、拿到的贴纸、同学给吃的糖都乱哄哄地扔到沙发上。
他天女散花地铺开检阅了一会,煞有介事翻了两下琴谱,立刻失去兴趣,又找电视遥控器。
就在这时候,座机电话响了。
“妈妈——”噼里啪啦,于敏在煎鱼,没听见。
许添宝想了想,自顾自接起来:“喂?”
“喂。”对面是个年轻男孩的声音,“请问是小谊家吗?我是贺之昭。”
许添宝刚想反驳,凭什么说是许添谊的家。但听到来电人的名字,顿时抛在脑后。
“哥哥,我是小宝!”他坐直了,兴奋又埋怨,“你都去好久好久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贺之昭回答:“抱歉,时间有些紧张,小谊在吗?我找他。”
又是小谊,好烦人啊。
许添宝嘟着嘴重新靠回沙发,懒懒地说:“他不在啊。”
“是吗。”对面沉吟片刻,“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许添宝有一种破坏的念头。
他这辈子遇到的所有兄弟姐妹、长辈,都无不喜欢他。
许添宝是被追着捧着的,许添谊是被故意无视掉的。
大人怎么会误以为小孩不明白?小孩全部都看在眼里。
可是贺之昭是唯一的意外。
许添宝猜想,恐怕是许添谊占了先机,所以他无论怎么样拽着贺之昭,贺之昭却总是想着小谊小谊的,实在烦人。
“他可能不会回来了。”许添宝说,“嗯……反正他也不是我家的小孩,跟着亲生爸爸过了吧!”
如果他能一语成谶,更好。反正的确不知道去哪里了。
“是吗?”贺之昭疑惑道,“怎么才能联系到他?有电话号码吗?”
许添宝大声打断:“你不要老想着他了!”
“我每天都很想他。”旁边似乎有人说话,贺之昭转而道,“但现在这里的情况比较复杂,我不能再聊了,要先挂了。”
最后,他说:“遇到小谊,请替我祝他生日快乐,我后面会再打电话来的。”
挂了电话,许添宝回味了一下,去厨房和于敏说,“妈妈,今天是那家伙的生日啊?”
于敏愣了愣,还真忘了:“哦,是的,今年是闰年。”
过半个小时,许建锋先回了家。左等右等,真不见人回来,三个人都饿了,便提前开了饭。
许添宝隐隐喜悦,以为自己梦想成真。但饭吃到一半,门锁声音响了响,有人推门进来了。
“干什么,你出去过生日了啊?”于敏打趣,“生日快乐,过来吃饭。今天有鱼。”
“生日快乐。”许建锋也端着饭碗,一边吃一边笑着说,“想要什么?给你买。”
许添谊路过他们,倒上沙发,随后把脸压在靠垫上,一直没动弹。
于敏催:“过来吃啊!”
催了两遍,许添谊的脸仍旧没抬起来,只是说:“我不吃!”声音和情绪都被压进靠垫的棉絮里了,闷闷的。
于敏奇怪:“干什么啊?毛病。”她看喊不动他,心里也不高兴起来。
座机狭窄的屏幕上还显示着上一个通话的号码。
许添谊没看,也从此再也没看过。
而后他们从大院搬了出去,住进了过渡的一居室。没人再提贺之昭。
许添宝误以为无论住哪里,电话号码都一样,等着贺之昭再打过来就可以。等等没到,等明白过来,已经长大了。
但那又如何?反正他朋友很多,贺之昭哥哥也不过是其中比较喜欢的一个。
许建锋空闲时间带他去水族馆、动物园、科技馆,于敏带他上兴趣班,他实在没有时间和精力惦记这件事情,更没空闲伤心啊!
手机上消息不断响。
同部门的人问他去哪了,要他一起中午出去吃饭。
许添宝看着手机“啧”了下,说:“我等会再来。”
之后再次听到贺之昭的消息,得追溯回两年前。
许添宝也惊讶,毕竟贺之昭所寻找的人,早和他们一家没了联系,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哪怕真要问他追踪情况,他也回答不上来。
于敏是最心怀芥蒂的,好不容易将人养大,大学毕业工作那年,许添谊却忽然坐在饭桌边,义正言辞说自己喜欢男人,还说什么要结婚,希望家里人支持的鬼话。
真是做春秋大梦,同性恋怎么结婚?
没人赞成,但许添谊和一头倔驴一样,怎么都不肯低头——非要他们说些违心好听的话似的。于敏又哭又叫,最后的局面就变成了许添谊离家出走。
具体去哪,过得怎么样,大家都默契地没提。许添谊喜欢男人的事情也不能让任何认识他们的人知道,太骇人丢脸。
许添宝唯独没想到自己当时说的什么亲身父亲的话被贺之昭信到现在。干脆顺手推舟,就这么应付了下来。
将前来拜访的贺之昭送走后,于敏却动了心思。
早些年许建锋炒股赚了些,家里又买了套小房子。但后来许添宝成绩太差,就走了音乐生之路,改学小提琴。人被宠得骄纵,又好面子,平日的上课费像天价,琴要十多万一把的,别人出国旅游他也要出,泡酒吧、染头发,去年因为旷了太多课也没修够学分,留了级。最近又嚷嚷要玩乐队。
家底早就耗完,小房子也卖了。
钱不够用,许建锋脱离社会太久,找不到好工作,年过半百只能每天开十二小时的专车补贴家用。
不过于敏再着急,也舍不得说一句重的,只想别的办法。
眼前贺之昭一表人才,维护好关系,后面许添宝工作,也能提携提携。
虽然许添宝自己也常意欲联络,但或许因缺了中间关键的钥匙,贺之昭回复礼貌,也有比较明显的疏离。
许添宝藏着私心。他这次来实习当然不是为了工作,是奔着和贺之昭打好关系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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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骤然合拢,光中的尘埃重新睡平在桌面上。
下一秒,许添谊终于强忍不住濒临失控的情绪,将身体微微佝偻起来。
他被无与伦比的羞耻笼罩。
这是他至今最好的一份工作,他开始接手之前刘亦才能接触的业务工作,直属领导贺之昭对他的成果表示充分认可,给予指点支持和鼓励。
尽管只维持着工作关系,他却不断有思想上的越界,自以为是地想象贺之昭那友善有份过去单薄的情谊,以为自己说的“从来不认识”是最好的打击报复。
所以每次也都无比郑重,希望交出去的东西是完美的,满心喜悦期待贺之昭说些什么,一点点重新垒出很小的自信,像收集萤火虫屁股后面的光点一样。
明知荒谬,但听到介绍Alan为朋友要嫉妒,看到贺之昭和女生吃饭的照片,也能百爪挠心,嘴巴尝到酸涩的味道。
可等贺之昭可怜巴巴地问为什么不一起吃饭,又丢盔弃甲,心化成滩水,觉得陪着吃到八十岁也可以。
慢慢,把仇恨也戒掉了。把回忆里不好的都摘掉,只想到无数个开空调一起午睡的假期,想到一起放学橘色的黄昏,文具店门口淀粉肠的香味,连剪的太丑的发型都要想,觉得那缺口丑得可爱,也想到几个吻。
然后想到青春期的梦境,思念和欲望混在一起,主谓宾齐全,第一视角,又或者,他根本看不见对面人的模样,也知道是谁。
梦里那道栅栏也牢固,情感被汹涌地揽在防线外。他想亲,想抱,焦躁不安地想占有,但不敢,偷偷用脑袋抵住贺之昭的肩窝就满足,像小狗用鼻子嗅来嗅去地拱。
然后醒来是一切的反义词,占有的反义词就是失去。
许添宝没有回答自己是怎么来的,但许添谊还是很容易能想清楚。
他承认自己先前有很严重的认知错误,此刻终于无比接近真实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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