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话找话:“你剪头发了啊。”
贺之昭显然没有意识到:“是的,昨天晚上剪的。”
一晚上没见,闯这么大的祸啊。
许添谊伸手,轻轻拨弄贺之昭的刘海,想替他把那豁口合拢。只是左移右移,额前从犬牙交错变为一道天堑,怎么也合不起来。
他遗憾地按了按贺之昭的额头,说:“下次别找这人理发了。”
一路连碰到三个同班同学,皆看见贺之昭就忍不住吱哇乱叫。一个说:“贺之昭,你脑袋上像顶了半个西瓜。”,一个说:“好丑啊!你为什么要剪这个发型?”,一个说:“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西瓜太郎!”总之都不是很好的反馈。
进了班级,大家许久未见,看见这发型更是觉得重量级。小学生,还是同龄人,喜欢看热闹和笑话,这难以避免。但年少人的残忍也是清澈又不加掩饰,形容贺之昭发型的措辞在人和人之间流转,变得越来越夸张和尖酸。
作为数学课代表,许添谊无暇进行舆论引导,他进班头一件事是收寒假作业。
“还有谁寒假作业没交?我要给杨老师了!”他撕心裂肺地在讲台上喊了好多遍,除却第一遍再有三人慢吞吞交上来,后面几遍都无人响应。
又等了两分钟,许添谊失去耐性,端起一摞算术簿远赴了四楼的数学办公室。
过完年,天气尚未转暖,办公室开了热空调,杨老师穿着马甲,正在抹护手霜,看见自己努力干活的课代表敲门进来,满意道:“动作麻利,就是让人省心。”她接过作业堆,顺手拿了桌上放着的巧克力交换,“喏,拿去吃。”
许添谊心中一喜——
是费列罗!
他吃过一次,金色的球形包装,每个嶙峋的皱褶下都有香甜的坚果,外面的巧克力吃完,里面还有颗完整的大榛子。美味得不得了。
许添谊暗自兴奋地攥着回班,发现一堆人围在贺之昭的桌前,像在菜市场拣菜,对着贺之昭的发型指指点点。他手作驱散状,大喊:“你们不要再说贺之昭的发型了!”
这句话的效果并不好,叛逆分子们立刻说:“诶,就要说,丑死了!”
处于舆论中心的贺之昭本人倒是没有什么内心受伤的表现,表情十分平静。但许添谊认为,贺之昭无论怎样都是那副表情——不笑也不哭的,问他问题能回答,脑子甚至还挺聪明,但不说话坐在那就像根木头。
因此许添谊担任的角色类似啄木鸟。
年幼时他以为贺之昭呆若木鸡,所以才会被院子里的其他小孩欺负。但等上学以后,贺之昭次次都考第一名,所以许添谊又觉得这其中或许是有学问在。
桌子被围得水泄不通,言论场中刻薄词句信手拈来。无人理睬试图管理纪律的班长,隐形的霸凌行为不断膨胀。
许添谊因此变得很愤怒。他不能容忍自己的朋友被这样取笑,更何况,他们说贺之昭丑,贺之昭根本不丑,责任全在发型。
无法把人群驱散,情急之下,许添谊从翻出书包里自己的手工剪刀,声如洪钟道:“谁再说,我给他也剪一个一模一样的!”
还有带头的傻子开口:“就说,真的太丑了!”可见言论自由总会牺牲某一方的利益。
许添谊想也不想,立刻抄起剪刀冲了过去。这下热油锅进水,炸得天女散花,跑的跑躲的躲,还有人负责调配氛围,坐在位子上尖叫和喊“屈老师!”
不论如何,大家都相信被许添谊抓到真的会被剪头发,因为去年有人和贺之昭抢座位,他也是直接把人摁在了地上。来一个摁一个,打地鼠一样。他是来真的。
陷入僵局时,屈琳琳进了班,看见两批人凑在一起,问:“什么事情?为什么没有在早读?班长呢?”
“老师!”多嘴的说,“许添谊要剪别人的头发!”
“许添谊。”班主任看向最后一排一动不动的走地龙,皱眉道,“你是不是又想被请家长?”
上次打地鼠就被请了,还写了检讨书。
“没有,是他们几个都说贺之昭的头发!”许添谊竭力为自己辩解,“说的话很过分!”
屈琳琳看向贺之昭问:“是吗?”
“大家都说我的发型不太美观。”贺之昭说,“小谊很生气,决定保护我。”有人“吁”了下,觉得他讲话肉麻。
毕竟还没真的剪上头发,屈琳琳决定不再说什么,这才开学第一天,上班第一天,心烦。她暂时没收了许添谊的手工剪刀,再次强调不许产生肢体冲突,随即叫班长上台带大家开始早读。
一整天总算相安无事捱过去。放学后,两人一起回家。
走出校门,许添谊想做安慰。从“西瓜太郎”到“门牙缺一块”,今天对贺之昭发型的评价已逐渐偏离实际,他认为贺之昭受了很大的心理伤害。
他紧紧攥着那费列罗,知道这是美味昂贵的巧克力。虽然他很想吃,但是也知道贺之昭更喜欢吃甜食,尤其巧克力。所以他决定把两颗都给对方。
“我觉得你的刘海挺好的!”许添谊一边说,一边把手心那两颗金色巧克力强塞给身旁人,“而且这也不是你的问题……给你,你吃吧,我……”
没等他在街上大声喧哗完,贺之昭说:“别生气。”
说着,凑过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许添谊立刻大脑宕机,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蹦了起来,“你亲我干什么——”声音之大,仿若有回音绕梁。
街旁包子铺正出炉一批肉包,掀开蒸笼白雾弥漫,不少顾客排队购买;街对面是家文具店,店门口的暖箱还有香肠在不停翻滚,学生们焦急簇拥等待。
听见这声怒吼,都不约而同循声望来。嗯,为什么要亲你?
发现有人看过过来,许添谊这才后知后觉感受到不妥。他的脸至耳朵尖都变得很烫,一个人疾步向前冲去。
等贺之昭跟上他,这才盯着路面,又很别扭地小声问:“干嘛亲我?”
贺之昭是有些不太明白为什么许添谊这么大的反应,明明之前也干过一样的事。他将自己收到的话悉数返还:“喜欢你所以亲你。”这人说,“希望你不要再生气了。”
许添谊愣了愣,涨红脸。
喜欢。
贺之昭也说喜欢他。
是喜欢,不是其他任何。
有人喜欢讨人厌的许添谊。
两人又并肩行了一段。许添谊看着水泥路,心跳从没那么生动过。他表面若无其事地问:“你和别的同学说过没?”
“说什么?”贺之昭把自己刚刚收到的费列罗拆开,露出里面的榛子巧克力球。
“说你刚刚说的那个啊!”许添谊急了,从牙缝里挤出蚊蚋,“……喜欢。”
这是否意味他们的友谊已经臻于至高境界,他们俩显然已经是天下第一好了。
贺之昭想了想:“没有吧。”同龄人间,他的人际关系分类极为简单,只有许添谊,和其他。
他把拆开包装的巧克力球往许添谊的嘴里塞。许添谊却避开了一下:“这是我给你的!你为什么不吃?”
“一人一颗。”
许添谊别扭又喜悦地用嘴接下,然后,狠狠抱了一下自己的朋友。
他总想和贺之昭确认,自己是不是对方最好的朋友。这件事,他笃定知道答案,但还想问,像顽童要捧着最爱的物件,爱不释手反复琢磨,像小狗要绕着最珍惜的人,打转到眩晕也不罢休。
现在身后霞光万道,天际边橘红色不断燃烧,象征希望和温暖,让他充满勇气,如同得到了祝愿和祈福的骑士。
他终于觉得不需要开口询问了,他已经得到明确的答案了。
巧克力慢慢融化了。刻在记忆里中的香醇和名为甜蜜的味道,他一直记得很多年。
第12章 大水漫过头顶
多出的钢琴上又多出蓝色的节拍器,一摞谱子,还有支收音机天线样的笔,用来指五线谱上的单个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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