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别这样说自己,”老赵揉了揉眉心,从后视镜里看见江星野嘴角还挂着伤,“先送你们去医院吧。”
“不要。”后排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又几乎同时噤声。
孟舟抬眼看车顶:“我讨厌医院。”
江星野则额头抵在透明的玻璃上,几乎是有些瑟缩地往车门那挤,声音近乎喃喃:“不麻烦了,这种小伤没几天就会好的。”
他的头刚才就在痛,此时诡异的热度渐次攀升,哗哗的雨音像极了少年时期的耳鸣。
老赵气得猛拍一下方向盘,这两个快三十的成年男子,要不要这么幼稚?他现在真的很想把这俩当街打架斗气的人,丢去拘留室反省一晚上。
雨始终不见变小,没完没了地下着。
孟舟坐在诊所墙边的联排座椅上,望着门口缓慢攀升的水位,担心这个小破诊所迟早要被淹。
这间小诊所是老赵熟人开的,地处偏僻,平时病患就不多,碰上这种天气,医生护士都闲得刷短视频,见一下来了三个人还挺喜出望外,结果真正的伤患只有江星野一人。
老赵勉强满足了他们两个“不去医院”的要求,诊所不等于医院嘛。他和江星野也再三保证,医生是自己人,不会有人泄露这位卧底的行踪,才终于成功把江星野拉进诊疗室治伤。
外面只有孟舟一个人,他守在诊疗室门口,铁了心不进去看一眼,耳朵贴在门上,竖起来听里面的动静,医生似乎在骂某个骗子这种天气还打架淋雨,闹得都发烧了。
忽然有脚步声从里面传出来,孟舟赶紧又装作一副欣赏雨景的样子,手指点来点去,百无聊赖地数诊所外面的水坑有多少个。
老赵从诊疗室走出来,疲倦地一屁股在孟舟身边坐下,孟舟一副才听见他来的动静,慢半拍地问他:“人怎么样?”
老赵斜瞟他一眼,从怀里掏出烟盒,递给孟舟:“想知道,怎么不进去自己看?”
“你爱说不说,”孟舟拿走一根烟,叼在嘴上,“我也没那么想知道。”
老赵翻个白眼,装,继续装。
“他不愿意去医院,是因为名义上他现在还被警方通缉,你呢,为什么讨厌医院?”老赵这才得空问他一句。
孟舟咬着烟,吊儿郎当地说:“警察叔叔,我今天才出院,又去干什么?二进宫啊?”
“你还知道二进宫?把人打成那样,我看你就是想二进宫,”老赵一巴掌拍上他的后脑勺,“让你俩谈谈,又不是让你们和对方拼命。”
“我没想要他命……”孟舟底气不足地说,“以前这种程度,他都能躲过去。”
今晚像撞了邪一样,江星野那小子居然不躲不闪不反击,硬生生扛下他所有拳头。他当他是软饭长大的啊,竟敢小瞧他的力气。
老赵斜瞅他一眼,摇头凉凉地说:“这么和你说吧,以前星星在特战队,没人打得过他,就凭你,想把他打趴下?你品品吧。”
“……特战队?这么猛的吗?”孟舟乍舌,他猜到今天江星野放水,但委实没想到这水放得能和今天的雨一拼。
老赵叹了口气:“不过这事你就别和他去说了,很早就退伍了,他也不爱提这些。”他顿了顿,字斟句酌地说,“也别叫他江警官了。”
“这有什么不能叫的?”
老赵扫了一眼四周,在孟舟耳边耳语了几句,孟舟听得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所以他现在是给你们给打白工?”
“小孟你别激动……”
“这他妈……”
孟舟忍不住骂了脏字,他本以为江星野是背靠大树好乘凉的正规军,和自己这种临时工是不一样的,可老赵却说他早就辞了警察的工作,以自由人的身份独自潜入锦绣集团,劳心劳力,步步惊心。
值得吗?为什么他会对锦绣如此执着?
等等,难道他从前说的,母亲生病,并不是骗人的?还是有什么别的隐情?
孟舟自问自己虽然是个敬业的线人,但他绝对做不到这种抛弃所有,只为任务的地步。
就拿这次任务来说,倘若对象不是江星野,他根本不会陷进去,还越陷越深,任由自己沉沦,恐怕他会在第一次发现任务有这种要求的时候,就抽身离开。
如此说来,如果当初不是他自己误打误撞,成了江星野的VIP,尽心尽力配合演那些戏,江星野会不会随便钓一个有钱男人,在酒吧把人推到,在浴池里和别人演那种戏码?
江星野那个狠人,是不是真的会为了这个任务,接受任何一个上钩的男人?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性,孟舟就觉得有一头巨兽要从心脏里咆哮着冲出来,把他的理智都吞噬干净。
他要气疯了。
第65章 痉挛
隐藏在巷子深处的小诊所,占地不大,诊室也没几间,室内空间捉襟见肘,江星野吊着水躺在诊疗床上,稍一歪头,眼睛就能和旁边的经络穴位人模对上眼,往上看,则是挂满墙的感谢锦旗。
空气里还残留着上一位病人艾灸后挥发的草药分子,和他身上西药的气味,融合成一种中西交错的安心感。
帘子一拉,便能把那种味道笼在他一个人怀里,与世隔绝。
毫无疑问,这里有些混乱,逼仄,医疗设施没那么齐全,摆放也不讲究,却充满人味。不像阿咪和他自己待过的大医院,洁净,整齐,但也冷酷。
孟舟说他讨厌医院的时候,江星野其实想说,自己也不喜欢,可又怕他误会自己故意讨好说一样的话,干脆就不说了。
被孟舟恨没关系,但江星野并不想被他讨厌。恨和讨厌是不一样的。
恨是肉里的倒刺,碰一下就疼,想要拔掉,刺却还连着血和肉,即使最后刺拔除了,也会留下血洞。而讨厌只是苍蝇蚊虫,绕着人无意义地嗡嗡,白白惹人厌烦。
今天他的主治医生是一位老奶奶,叫顾青黛,听老赵说,这位顾医生医术高超,拿过很多奖,还教出了很多同样优秀的学生,家里的锦旗挂不下,才挂到诊所来。
之前顾医生在市医院,被高薪返聘了好几次,是她自己嫌大医院条条框框太多,潇洒走了。但顾医生到底闲不住,在家里没享几天清福,又无视子女反对,在陋巷开了这么一间诊所。钱早赚够了,就为了打发时间。
顾青黛忙完一圈,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喝了一口热腾腾的枸杞红枣茶,口音有点重地叫江星野:“后生仔,你是不是受过重伤,还中过毒?”
听起来是个问句,但医生的口气很笃定,江星野下意识从床上坐了起来,身上的肌肉都绷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指也倏然蜷缩了一下,全身都处于一种警戒状态,脸上却仍然风轻云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难怪这点小伤做那么多检查,折腾这么久,原来老赵是早有预谋。
他没有正面回答顾医生的问题,老奶奶却见怪不怪似的,自己续了下去:“外伤好治,但这个毒就有点刁钻,虽然中毒的年岁比较久,你也找别的医生解过毒,不过后生仔,这毒在你体内还有残余吧?”
全都被说中了。
江星野甚至怀疑,是不是老赵向老奶奶透露了什么。
顾青黛放下保温杯,走到诊疗床边,手掌轻轻贴上江星野的眼皮,后生仔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老奶奶的掌心徐徐向他传递着温暖。
“我刚才骂也骂了,人老了,现在没力气和你吵,”顾青黛幽幽叹息,“别的医生应该也嘱咐过你,情绪不要大起大落,要按时吃饭,早睡早起,少看手机,保持心情舒畅,避免用眼过度,记住没有?”
“记住了。”江星野乖巧地答。
顾青黛把手拿开,毫不留情地揭破他的谎言:“记得个鬼,你们这些后生仔,都把我们医生的话当耳旁风,记得还能把眼睛搞成这样?”
江星野一愣,果然在医生这,他什么秘密都瞒不住,尤其是这位学贯中西、目光如炬的老奶奶。
“我没事的,”江星野感激地握住顾青黛的手,那是一双和家乡的老祖母十分相似的手,灵活机巧,布满了勤劳的皱纹,“只是光线不好的时候,看不太清楚而已,比起全盲的时候,已经好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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