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叫,藏木于林,于湛波总不至于还拿放大镜去检查这张床单吧?
江星野看了一下钟,离四点半不远,算了,开始学习吧。
调亮台灯,做卷子,改错题,又练了会儿英语和普通话的听力、口语,等到太阳升起时,江星野还坐在椅子上,人却已经迷迷糊糊睡着,灯也忘了关,脸蛋搁在桌面上,像溏心蛋似的淌下嫩白的肉。
于湛波刚洗漱完,嘴边的牙膏沫都还没擦干净,伸着懒腰从儿子房门口路过,发现这孩子居然趴着睡着了,不由一愣,这小子怎么周六还起这么早读书?
于湛波走进这间卧室,正想托起江星野弄到床上去,脚下被团在地上的床单绊了一跤:“嗯?床单怎么在这?还湿了?”
他脸色一变,也不扶江星野了,拿起那团湿床单跑到卫生间门口,对正在洗漱的妻子沉重地说:“娜珠,我是不是对星星太严格了?他的压力真就那么大,17岁了……还尿床?”
浑然不知自己风评被害的江星野,吃早餐的时候才想起今天是周末,不用上学。他那便宜老爸今天也难得休假,说什么去他妈工作,今天他一整天都要待在家里,好好陪家人。江娜珠也在一旁敲边鼓,问江星野想不想出去玩,放假应当放松一下,功课暂时先放一边,要懂得劳逸结合云云。
江星野看着父亲皮笑肉不笑的脸,宁愿去卧室再学几个钟头,宁愿于湛波去加班,把他和江娜珠抛在脑后,忽然来装什么慈父,有点吓人也有点恶心。
他抬脚往自己房间挪,于湛波眼疾手快,探出鹰爪,一把扣住儿子的肩膀,又用那种和犯人做思想工作的语气,沉声说:“星星啊,老呆在房间里,你不闷吗?年纪轻轻的,要活泼一点,多笑一点。”
江星野掀起眼皮,乖巧地翘了翘嘴角,笑容在圆圆的脸上显得人畜无害,几乎有那么一丝拈花一笑的禅意:“笑了,可以了吗?”
人们总是喜欢看见笑脸,好像只要笑了,所有的事情都变得没什么大不了,那些同学也会逼他笑,他笑了,那他就是心甘情愿,他们的所作所为便不算欺凌,而是和他心照不宣的游戏。
于湛波目瞪口呆看着儿子不再理睬他,径自走进卧室,门砰的一声关上——睡觉都不关的门,现在却关了。
“我怎么生出这种闷葫芦儿子来的……”于湛波自言自语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江娜珠的声音幽幽打断。
“是我生的。”
“哦,你生的你怎么不教好?你看看他现在,对我什么态度?还尿床……”
“星星不可能尿床,于湛波你不要乱造谣。”
两个人眼看又要吵起来,于湛波的手机忽然响了,一看是局里打的,他的脸顿时拉了下来,三言两语讲完电话,他嘱咐江娜珠道:“来了案子,我出去一趟。”
说罢,他披上外套就往门口跑,打开门忽然又想起什么,转头对江娜珠说:“你也关心一下星星,我听老师说,他在学校很不合群……”
“我关心星星?你一个不着家的,关心过多少?”
大门轰然关闭,砍断了江娜珠的话音。
当爸的为了工作走得毅然决然,当儿子的也关着门与世隔绝,只有江娜珠夹在两道门之前,在这个空荡荡的客厅,颓然坐下。
于湛波这一去,直到深夜才回来。江星野正准备关掉台灯睡觉,就听见他阿咪从主卧爬起来,又去厨房给他爸弄夜宵。
卧鸡蛋,洒浇头,一碗汤清味美的鸡蛋面热腾腾出锅,一口面汤下去,瞬间捋顺打结的肠胃。
于湛波猛吃了几口,才得空一边吸着面条,一边和江娜珠唠叨,今天他们警局接到扫黄举报,举报目标就是曾经风靡一时的温泉酒店——花泉行馆,没想到警方去了之后,从个别人身上搜到了更恐怖的东西。
“什么?有人吸*?!”江娜珠吓得声音都拔高了几度。
于湛波放下面碗,示意妻子小点声别吵到儿子,自己也压低了声音:“不太一样,是致幻的新型药品,不过也很危险就是了。这种事你们滇省也不少见吧,我当年去那边,为的也是这些。”
江娜珠点点头,她在老家当然也听过此类传闻,但一家人都住在深山,又深居简出,和村里人来往都少,没有真切接触过,这些传闻听在耳朵里,都跟神话一样虚无缥缈,和丈夫说的这种这种犯罪事实,听感还是差别很大。
“那后来呢?”
“当然是严查,但是案情有点复杂,牵扯到那个蒲家,还有些未成年人……哎,估计有得忙了。这个花泉行馆,出名是真出名,晦气也是挺晦气的,老出事。”
于湛波拧着眉头叹气:“当初孟家不也在那出过事吗?”
“孟家?”江娜珠惊疑道,“就是当年那个把警局的缺,让给你的孟家?”
于湛波点了一下头,又摇头说:“孟远帆和孟家倒也不能混为一谈。”男人顿了一下,说:“他个是好人。”
卧室里,江星野听得心惊胆战,又云里雾里,花泉行馆,不就是昨天蒲禹说的那个给他爷爷庆生的地方吗?他不还邀请孟舟一起去吗?今天警察去搜查,他们……不会也出事了吧?
情急之下,江星野差点冲出去问个清清楚楚,可圆胖的身躯拉慢了他的速度,也让他在冲门的过程里渐渐冷静下来。
他的手握住门把手,却始终没有拉开这扇门。
江星野问自己,有什么立场和身份去问孟舟他们的情况?他和那两个人明面上甚至都没有交集,父亲如果打破砂锅问到底,他该怎么回答?说对方是学校的风云学长,他有点好奇?
他想象得到,如果这么说,于湛波一定会回他一句,“人家的事关你屁事,小孩少打听”。
江星野慢慢松开门把手,退到床边,轰然躺下。
没错,他和他们没有关系,那么关心做什么?反正警察早晚会查清楚,这点他倒是对于湛波十分信任。
他翻了个身,用被子把自己裹成蚕宝宝,心里对自己再次强调,这事和他没关系。
然而那一晚他都没怎么睡着,第二天起床,眼下光荣地长出两团乌青,江娜珠被他这精气仿佛被吸干的样子逗得哭笑不得,揉揉他后脑的头发说:“则枝,学习用功是好事,但也别这么累自己啊。”
江星野无法解释,只能摇摇头说:“阿咪你不懂。”但其实他自己也不懂,怎么就睡不着了。
周日一大早,于湛波又出门办案去了,江星野想问也无人可问,他只能拐弯抹角地套江娜珠的话,可他阿咪知道的也并不比他多多少,说来说去,和昨晚他听见的内容差不多。
好不容易挨到周一上学,江星野决定放过自己,他只是好奇心作祟,想知道一个确凿的答案,也不是多么关心孟舟。
做好这样的心理建设,他趁着课间休息,踏上了通往高二的楼梯。一层楼的距离,说起来很短,可因为胖,迈开腿上楼对他来说有点艰难。
楼梯口就在眼前,转个弯就到高二那一排教室,他抬起微微汗湿的头,眼前却突地飞来一个球型的黑影,嘭的一声砸中他的眼睛。
第59章 无罪
那一瞬间,灼痛统治了视觉,眼球仿佛融化,变作眼泪汹涌地流泻,好像他的眼睛,只是一个破了的水袋。
江星野脚步一晃,整个人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一阵天旋地转,滚动声终于停歇时,江星野缩在楼梯下的平台,身上的肌肉无意识地抽动着。
他肉厚,身上倒是没太多痛感,但眼睛仍然睁不开,感觉要瞎了。
脚步纷至沓来,人声犹如煮沸的水,吵个不停,又乱又杂听不分明,似乎有人把他从地上抄起,稳稳抱了起来,吐息喷在他脸上,是干干净净的热,像梦中那个孟舟。
眼睛痛得想死的时候,江星野反倒分出一缕思绪,心想,难为这个好心人了,自己那么重,抱起来很辛苦吧。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是你惹我生气,他、他又突然出现,我、我才把球扔出去……”蒲禹语无伦次地尖叫,替自己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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