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仍是那个轻软的调,仿佛江南的草长莺飞全在他的话里,和这剑拔弩张的氛围实在格格不入,老刘一时有些怔愣,这么俊的人物,和这间刀疤烤肉店也太不搭了吧?
也就是老刘分神的一刹那,身后传来哐啷一声巨响,吓得众人都是心头一跳,纷纷循声看去。
“你们不是来找我的吗?找他们干嘛?”孟舟手里拎着碎得只剩下一小半的啤酒瓶,站着包厢外挑起一边眉毛,另一只手朝老刘勾了勾,“有种冲老子一个人来。”
第12章 野狗
浩浩荡荡一大批人马进来,又轰轰烈烈走了个干净,这一晚上严殊都摸不着头脑,怎么吃个烧烤还差点吃出黑帮火拼的架势?
过于热闹,普通人是吃不下去饭了。
买单的时候,小严总抢着刷卡买单,江星野则靠在柜台前,闲闲地问何观澜:“他们把孟舟带去哪里了?”
何观澜一愣,良久才说:“你认识孟舟?”
江星野漫不经心地点头:“他住我对门。”
何观澜一下了然,原来眼前这个人就是孟舟的“芳邻”,打量了一下这个盲人,确实长得一副好皮相,他冷笑一声:“难怪大哥在隔壁包厢待得好好的,非要出来顶缸,刚刚我和他们纠缠的时候,你怎么不帮忙,现在却来假惺惺?”
江星野不响,倒是一旁的严殊听得一挑眉,冷冷道:“我们是来吃饭的,又不是来助人为乐的,你们店里自己惹的麻烦,难道还要客人帮忙摆平?”
何观澜眼皮都不抬一下,把发票扔过去:“好走不送。”
外面夜色浓重,紫薇街的路灯年久失修,早就成了摆设,浓云蔽月,路面全靠两边店铺的照明,昏昏惨惨的,严殊走得有些艰难,江星野点着盲杖,反倒走得如履平地。
“小严总,那个老板挺有意思啊,真是天道好轮回。”江星野慢吞吞说。
严殊不同意,烧烤没吃够,还吃了一肚子闲气,哪有意思?
“你当初不也和他一样,拒绝向孟舟透露我的踪迹?”江星野很慢地眨了眨眼睛,喃喃地,“没想到这个烧烤店是他朋友开的,他朋友可真多。”
“你就惨了,朋友那么少,可要好好珍惜。”严殊指了指自己。
江星野一笑:“好。”
严殊拉住走在前面的江星野,好奇地问:“哎,等等,你不是刚搬来这条街吗?已经这么熟了?”
“啊,我没告诉过你吗?我当年在东越市读中学,住的就是这片。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这条街大致还跟当年一样,好像什么都没变。”江星野停下脚步,其实也不一样的,走过这条街是则枝花房,是高耸的金河大厦,是整个东越市的CBD,繁华璀璨略过了这片花做的街道,这里是个被遗忘的角落。
但他记得。
两个人披着一身烧烤味,也不走了,站在街边的紫藤花下,闲适地抽起了烟。
“孟舟刚刚就在我们隔壁,那我们说他的坏话,他应该全听见了吧?”江星野叼着烟嘴角一勾,好像是在笑,眼底却没有什么笑意,反而流露出几分似愁非愁的情态。
严殊咂摸不出他到底什么意思,回想了一下二人说的所谓的坏话,理工男的脑袋没觉得那是多伤人的话,只好单刀直入问道:“我都被你弄糊涂了,你到底对那个孟舟什么态度啊?你不是嫌他缠着你吗?”
江星野叹口气,拍拍严殊的肩膀:“我好心疼尹照,和你这种低情商的人谈恋爱,他一定很累。”
“累什么累,”严殊语气冷下来,脸色却不太正常地泛红,“我们已经分了。”
“好好,分了分了。”江星野敷衍地说,小严总和男朋友尹照每个月总要分那么十几二十次吧,他已经习惯了。
“不过你觉不觉得,孟舟好像一条狗啊?”江星野抖了抖烟灰笑道,“刚刚又是摔酒瓶,又是放狠话,气势汹汹地汪汪叫,看起来很凶恶,其实是为了保护我们。”
虽然不清楚具体的来龙去脉,但江星野听那群人在包厢外和何观澜争吵时,就猜出了七八分,对方大约和孟舟有仇,他和严殊是被殃及池鱼了。
不过孟舟挑衅那伙人的语气有点抖,大概不是被那伙人气的,是被他说的那些话气的。
那么生气,还要为他们出头,这家伙真是……
严殊有些后怕地拍拍胸口:“不过也多亏他出来把那些人引走了,否则要是逼到你出手,怕是今晚大家都得蹲局子……”
“我有那么可怕吗?”江星野歪头一笑,“我很正经好吧?”
严殊白他一眼,要不是怕江星野出手,他也不会上去硬碰硬,真是替那群人捏了一把汗。
他们起初还散漫地聊着,慢慢的,严殊肚子里的酒发酵起来,被风一吹,酒气上涌,脑子有点懵,这个工作狂好像现在才把自己喝开,也不管明天满满的日程安排,死活要拉着江星野一起去独角兽酒吧续摊猎艳。
江星野一点没醉,也没心思喝酒猎艳,反手一个电话叫尹照来把人领走,气得小严总哇哇大叫。
尹照很快开车到了,一下车就被严殊一脚踹过去,尹照也不和他废话,仗着身材体力优势,搂住他的腿顺势一拉一抱,把人弄进车内,按在座椅上就亲了起来。
“咳,我还在呢。”江星野咳嗽一声,什么人啊,就算他是视障人士,也太过分了吧。
不过尹照这一出手,小严总确实立刻闭嘴,软成一团,不发酒疯了。
给严殊系好安全带,尹照坐到驾驶位上问江星野:“你一个人回去能行吗?”
江星野点头:“我就住附近,路很熟,快把小严总送走吧。”
尹照懒懒一笑,那是一种既无奈又甜蜜的笑:“走了。”
和这对当街秀恩爱的情侣分道扬镳,江星野没有急着回家,他走入紫藤花的阴影里,拐进从主干街道延伸出去的小巷,盲杖敲过每一块地砖,但是没有敲出他想要的答案。哪里都没有孟舟的踪迹。
中途下起雨,盲杖落在地上的笃笃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和这场雨似的。
江星野在雨里不知走了多久,似乎走出了很远,又好像在原地打转。他全身湿透,手中盲杖打碎了一个又一个水洼,这时节的雨该是有点凉的,可为什么落在他的身上这么热?
这样瞎找没有意义,他知道,可他就是忍不住。谁知道下一个拐角,会不会就听见人群斗殴的动静?会不会听见孟舟向他求救,叫他,江星野,你他妈怎么才来?
他耐心地谛听。
忽然,江星野自嘲地笑了笑,顿住脚步,转身回家。
老小区的公共设施向来不太好,楼道口的灯泡焦黑一片,洒下的光仿佛也是焦的。
孟舟坐在灯下,头顶着那聊胜于无的光,没力气站起来。身上到处都疼,脸也很“好看”,血糊得跟往头上浇了一瓶番茄酱似的,万一有人路过,估计会吓一大跳。
幸好这个点左邻右舍都差不多睡下了,没人看见他这副尊容。
“呀,我们的大英雄怎么凄凄惨惨地坐这啊?”熟悉的声音在跟前响起,一根水淋淋的盲杖贴住孟舟的下巴,往上一挑。
孟舟的视线被迫抬起,猝不及防地撞进江星野的眼里,那男人举着盲杖站在灯圈外,看不清形貌和表情,只见着那双浅棕的盲瞳因为无光变得黑沉沉的,看不透,湿寒得吓人。
最不想见到的人,为什么偏出现在眼前?
“关你屁事,”孟舟推开那根盲杖,嗤笑道,“我和你熟吗?”
姐姐和澜子说得都对,他们彼此不知底细,江星野说和他不熟,也是事实,都是他自己一厢情愿,庸人自扰。
他莽撞,他痴,他傻,他在乎,先在乎的那个人总是先吃亏。
他不怕吃亏,可现在在乎还有意义吗?
江星野收起盲杖,挨着孟舟也坐了下来。孟舟往边上挪,他就跟进,再挪,他再跟,烦不胜烦。
挨得太近,江星野身上的雨水顺着衣角往下滴,滴在二人之间的地板上,蒸腾的水汽仿佛变成了有形的物质,直往孟舟脸上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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