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也!”
谢朗终于克制不住唤了一声。
“因为最好看的样子,没有让你看到——奇怪,那一天也是像现在这样,脚受伤了,所以没办法跳完一整支舞,也因此错过了你来的时间,真的好遗憾。”
黎江也就这样无比艰难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微微笑了:“我把那天的舞跳给你看,好不好?”
“不好。”
谢朗回答:“我不看。”
他第一次用“不好”回答黎江也的“好不好。”
可黎江也像是没听到谢朗的回答一样,一步步吃力地向前靠近谢朗:“没办法彻底飞向天空,但是可以给你看一点点、一点点也好,Grand Jete,就是脚尖点地、然后使力,然后……啊!”
他才走了两步,拐杖尖儿就不小心点到了被油泼过的地板上,因此再也控制不住本来就勉力支撑的平衡,整个身子都向前跌去。
“小也!”
谢朗几乎是在黎江也身子一歪的那一瞬间就飞身向前,那是根本不需要经过大脑的反应。
在黎江也摔倒之前的电光火石之间,他就已经抱住了男孩的身体,两个人一起跌坐在了地板上。
拥抱……
拥抱一旦开始,就再也没有办法停止。
黎江也死死地环着他的脖颈,直到两个人距离得这么近,谢朗才终于看到一直轻声细语的男孩额头上冒出了多少紧张的汗珠,那张娇小的面孔有多么苍白。
“朗哥……我都知道的,我什么都知道了。”
男孩在他的耳边轻声道。
谢朗本来以为是黎江也的身体在颤抖,可是紧接着他意识到不是的,是他自己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他的胸口,直到拥抱住黎江也的双臂都疯狂地颤抖着,那是某种东西即将崩塌的信号。
他感到恐惧,可却又安心。
“她甚至不肯告诉我……”
谢朗也在黎江也的耳边说:“她甚至不肯告诉我,我的亲生父亲是谁。我怎么问……无论我怎么问,她都不说,她就是不说,她宁可被烧死也不说。我不想姓谢了,小也,我甚至连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都不知道。”
谢朗从来没有这样脆弱过,他甚至像是躲在黎江也的怀里,连语言的能力都退化了,只能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几句幼稚的话。
“谢朗,我为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理由的、都是为了保护你的,也是为了谢家。你今天可以不理解,但是总有一天你会理解的,我是你的母亲,我对你的爱你永远也不会懂!”
谢瑶在背后的沙发上歇斯底里地喊道。
可地板上的两个人却好像完全把她这个人忘了。
“那就和黎家明一样,姓黎好了。”
黎江也环着谢朗:“她是混蛋。但我们不理她,你看,我就在她眼皮子底下亲你,要气坏她了。”
他这样说着,用柔软的嘴唇缠绵地吻了上来,最开始的时候被谢朗推开了,可他不依不饶地,又缠了上去。
他们就这样肆无忌惮地在谢瑶的眼皮子底下拥抱、亲吻,说着这样的悄悄话。
坐在沙发上的谢瑶睁大了眼睛,无措地看着这赤裸的、同性之间的亲密行为,像是一个第一次看到色情影片的小女生一样惶恐。
“小也,我好痛苦。”
谢朗在不断的亲吻中终于发出了低沉的呻吟声,只能更死地拥抱住黎江也,反复呢喃着:“我好痛苦,太痛苦了,痛苦得没有其他办法了,你明白吗?”
他从来没有把这样的痛苦表露出来过,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流下了一滴滴的泪水,额头那根青筋仍然在一下一下地跳着。
他痛苦而狰狞地哭了,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这样放肆地哭过。
而谢瑶怔怔地看着她长大了的、成熟冰冷的儿子,竟然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因为痛苦而嚎啕大哭,那种冲击与其说令她感到厌恶,不如说是让她感到彻底的茫然了——
原来那才是她的儿子吗?
“……我明白的。”
黎江也把高大的谢朗搂在怀里:“朗哥,我也没有爸爸的,你记得吗?从小就没有爸爸,虽然说着不介意,小的时候,心里一直很遗憾,觉得有个爸爸就好了,可是长大了之后却渐渐明白了,没关系的,没有爸爸也可以坚强地继续生活。但你知道吗,就在刚才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所有的遗憾都只存在于当下。就像你半年前没有看到《天鹅之死》,在那个当下,你觉得那是最大的遗憾,可时间慢慢向前,如果等我们再一起继续生活下去,总有一天你会再看到我跳的舞,那么遗憾就不再是遗憾了,对吧?遗憾只存在于当下,但如果继续向前走,总有一天遗憾会被弥补,以这种方式、或另一种方式。只有一种情况下,遗憾永远就是遗憾了,那就是你决定不再继续往下走了——”
他托起谢朗的面孔,轻轻亲吻着他:“朗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所有的遗憾……只存在于当下。
谢朗的内心颤抖着,他像一个孩子一样,用求助的眼神望着黎江也:“小也……刚才,我真的起了那个念头。”
他像是悄悄话一样呓语着,漆黑的眼睛纯净中又带着一丝恐惧,恐惧着他口中的那个念头:“我不想让她伤害你,也恨她。但我本来没有想好的,我想让她害怕,想烧掉这座房子,但是对于那件事……一直都没有想好,但的确有一瞬间,我是真的想杀了她。小也,我要下地狱的。”
谢朗在说出最后那句话的同时,黎江也就已经死死抱住了谢朗,那是像要把溺水的人捞起来一样前所未有的巨大力量——
他全明白了,他完全明白了。
真正让谢朗想死的,是因为他脑中的那个念头。
哪怕是那个念头的升起,都足以让谢朗痛苦得想要去死了。
黎江也前二十年一直都觉得自己是童话故事里那只等待变成天鹅的丑小鸭。
但直到这一刻,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双臂像是天鹅的羽翼,搭在他想要守护的人身上——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成为了那只天鹅。
“朗哥,你知道的——哪怕你真的做了,哪怕真的下地狱,我都和你一起去。”
他一字一顿地说:“只是我想,或许所有在我们脑中发生过一遍的事,都是有理由的,那么……现实中就没必要再发生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在那一瞬间,出现在他脑中的,只是在S市那间出租屋窗外那轮巨大的、超现实的圆月。
……
黎江也去放谢瑶离开的时候,她的神情失魂落魄的,眼角也红红的,像是不知什么时候也掉过眼泪,就那么抬起头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又去看坐在地板上的谢朗,最终却默默地什么也没说。
她最后抄起了茶几上的手机,紧接着就快步地冲出了这个充满汽油味的大厅。
黎江也不知道最后那一刻她想的是什么,但他也不好奇了。
他的腿又开始有点疼了,于是谢朗推着他的轮椅从那条狭长漆黑的走廊穿行而过,古老的落地钟在他们背后传来滴答滴答的响声,在推开大门的那一刻,月色洒在他们的面孔上,温柔得像是一个轻轻的抚摸。
“好美啊……”黎江也坐在轮椅上仰起头,痴痴地道。
“是啊。”谢朗低头看着他也轻声道:“小也,我们走吧,再也不回来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和黎江也两个人一起回头看向了这座阴森而古老的谢宅——
再也不回来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可紧接着就在下一秒,他的身体忽然猛地摇晃了一下,砰地倒在了地上。
“朗哥!”
黎江也吓得从轮椅上跌了下来,他摸索着谢朗的心跳,却发现谢朗的脸被憋得通红了,吃力地呼吸着,他隐约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可是却见到谢朗正在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小臂,而那里的衬衫上面的血渍也越来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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