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先生。”希伯来跑过房子,在 山坡后面见到了严先生。
在望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之后,他的心突然安定下来,所有的恐慌一散而去,没有忧虑没有畏惧,只是急切地想要上前看看严先生的脸。
于是希伯来奔跑起来。
前面的人不再动了,希伯来赶上了他。站在他面前。
他终于看清楚。
草原上的乐曲骤然停止,世界恍若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希伯来只能听见严先生的声音。
他蹲下来,手握住严先生的手,凝望着坐在轮椅上的人问:“严先生能告诉我,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还有,您究竟来这里几天了呢?”
希伯来问完,声音哀求着问:“严先生,请您不要对我撒谎好吗?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很重要。”
在他身前的少年像是被困在泥沼中的人,只需要一句话,一个细微的动作,就可以将他抬起来,也可以将他推下去。
严景林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要怎样才能拯救这个困于泥潭里的人,可他自己尚且身在泥潭。
在那样一双祈求的眼神中,严景林完全无法欺骗他,于是只能说:“五天了。”
第五天,主终于死去。
希伯来紧紧握住掌心里瘦削的手。
他小心翼翼地、执着地看着严景林问:“严先生,您为什么来这里呢?”
这样直白而炽热的目光早已经揭露了一切,如果严景林还有迟疑,此时也已经看懂希伯来的心思。
这位少年如果直白,炽热而真诚的心不带任何掩饰,当他看向任何人的时候,每个人都能够接触到他的真实。
严景林的眼神有一瞬间的痛苦与犹豫,他所有的以及所没有的一切从他体内穿过,流经全身之后消散而去。
最终他只能够克制地说:“因为希伯来总是闷闷不乐。”
在这句话之后,严景林望见希伯来一瞬间露出几乎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他的心狠狠揪了下。
一双手覆在希伯来的发上,那双手按住希伯来的头使得希伯来贴近严先生的腿部。希伯来甚至无法抬头看,他听见一声叹息,听见有人温柔地说:“别害怕,希伯来。别害怕。”
这声音如此柔和,让希伯来一瞬间鼻子泛酸。
他听见有人对他说:“无论发生什么,我希望希伯来永远开心。”
天空似乎下了雨,一滴一滴落在裤子上。
打湿裤子的青年慌乱地抬起手,然而却并非擦拭裤子,而是试图阻止雨滴下落。
“别哭别哭,希伯来。是我错了,无论什么都好,请不要哭泣。责怪我吧……”
慌张的声音伴随着急切的动作,这一切令希伯来的泪水翻涌而出。
坐在轮椅上的青年手掌微凉,擦拭过他的眼角,他的脸颊,他的鼻子,触碰他的唇。
可是严先生,等到第七天的时候,主就从死亡之中复活,那时我该怎么办呢?
第75章 我只爱您,先生
晨雾升起的时候,严景林已经坐在了窗边。今日多云,早晨微冷,清凉的风丝丝缕缕从街道飘过来,带起轻盈的衣角。街道安静,今日节假日,人们终于可以睡个懒觉,正因此这个时候了,路上也没有什么声音传来。
尤其是住在偏僻的地方,有一瞬间,让人感觉自己似乎隐居了一般。
全然不像网络上鲁伯隆的居民抱怨的:哪里都有吵闹的声音,好像前来游玩的人白天夜晚不眠不休一样。
寂静的街道感染了住在这条街上的人,严景林的心也跟着沉静下来。
他不知道希伯来今天是否还会前来,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希伯来再也不会过来了。
怎能怀疑一个教徒的信仰。
早在久远之前,就有这样一位青年,站在圣洁的教堂之上,接受天主教的圣洗。于一个完美的日子他的额上落下一滴水,穿着圣袍代父站在他的面前,以最权威之名赐予他信仰:我赠圣洗于你,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1]
主的像、圣母的像从眼前出现又消失,一个不信神的人如何私自将信神者拉入人间,这是亵渎一个人的虔诚。
严景林不抱希望地等待着,薄雾将院子笼罩,不知道什么时候雾气才会散尽。然而这雾气已经蔓延过来,白茫茫的一片,让人看不见身影。
将近八点半的时候,雾气之中传来声响。
在听见声音的时候,严景林就放下了书。他的视线穿过层层雾气朝着院子口看去。
他的心跳并没有太大的变化,神情也是那样平静,好似并不在意结果,也不在乎门口前来的人是否是所希望的那个人。
可他的目光确确实实停滞在院子,院子的花坛里紫色红色若隐若现,可还是差了一些颜色,一些严景林等待着的色彩。
没过一会儿,终于从雾气中走出一个人影,那人转过身,小跑着走到严景林的身前,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他从手中递出一朵向日葵来,对着严景林说:“严先生,送给您,祝您今日愉快。”
严景林的视线缓慢地落在花朵上,那朵花还带着水珠,是清晨的晨雾不经意落下的,被有心人悄悄带走,送给不可言说的鹅藏在浓浓雾气之后的人。白茫茫的世界里闯进一抹艳丽的色彩来,街道和院子像是被涂抹上了颜色,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严景林隔着窗同希伯来对视。
坐在轮椅上,窗台之下,严景林的手紧紧握住。
站在窗前的人手执着地伸出来,像是递来一轮太阳,日光穿过白雾朝着这一扇角落里的窗而来,于是鲁伯隆哪一个地方都不如这里明亮。
严景林伸手接过花,隔着一扇窗户,他握住花枝的时候心突然安定下来。
一股勇气从心底翻涌而出,蔓延全身,使得血液从身体内部翻腾,似乎燃烧起来。
“希伯来,到我身边来。”严景林轻声说,这声音像是在呼唤一般。
听见声音的希伯来眼睛亮起来,他欢喜地笑着,只是并未立刻过去,而是站在窗外站着定定看着窗子里的人看了几秒,在严景林还未看懂里面的情绪时,他转身匆匆跑到门口。
严景林的心这才乱起来,他的耳朵跟随着所能听见的所有声音,关于屋子外的脚步声,关于鸟鸣,关于院子里的花草轻微碰撞轻柔的声响,他听见门被大力打开,有人跑了进来。
严景林转动轮椅深深看着门口的人向他跑过来。
门口的人似乎带着一束光作为了礼物,这让严景林感觉屋子一瞬间亮堂得不可思议。在这样的明亮之后,这间屋子只怕再也不会暗下去了吧。
这里已经无法再忍受黑夜了。
“严先生。”
一声呼喊从跑进来的青年口中传出来,是轻盈的、喜悦的、动人的。
严景林的脸上缓缓露出一抹笑容,他松开紧握住轮椅两旁的手,如同来人一般喜悦地、幸福地望向对面的人,叫出他的名字:“希伯来。早安。”
对面的人停下来,静静盯着严景林瞧,他回应说:“早安,先生。”
这是严景林度过的最特别的一天,一切似乎在梦中发生。
所有的阻隔似乎全然消失,没有对失去的恐慌,没有对主的愧疚。
“严先生,我喜欢您。”希伯来坐在桌子后面静静看着严景林微笑,那是一张幸福的脸,上面镶嵌了一双充满爱意的深棕色眼睛。
此刻让严景林想到了雨后的树木,潮湿的,又带着木头的悠远香气。
“我也喜欢你。”严景林说。
这一句用中文说出口,在对面人迷茫的眼神中,严景林并未解释,他倾身在希伯来额头上印下一吻,轻柔的,如同祝福一般。
在这个吻之后,希伯来恍然明白了严景林的话,他望向严景林笑着,那样开心,又那样安静。
“严先生用法语说吧。”希伯来灼灼看向严景林。
他紧紧看向严景林,似乎不等到答案就不罢休。执着的样子像个等待投食的小狗。
严景林忍不住笑起来。
为这样可爱的希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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