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而是祁聿率先移开了视线,状若无事地和一旁站着桂伟明继续交谈。郑海川恍然不觉自己的目光有多炽热,还在盯着祁聿猛看。
原来……原来律医生竟然为他操了那么多心?!
郑海川一开始以为今天祁聿是出门上班了,后来见到他在桂家食铺里,也以为是单纯的和友人相聚。但无论是哪种猜测,郑海川都没有往自己身上想过一秒。
他们不过是邻居啊!
尽管他总是腆着脸称自己和律医生是朋友,但郑海川心里清楚,他和律医生两个人的身份天差地远,他没资格像律医生身旁那个富家小哥一样,和律医生勾肩搭背,亲密无间。
出生和过往的经历决定了他们不是走在同一条路上的人。
郑海川从来不自卑。但跟律医生这么厉害这么好的人走在一块,他却还是会自惭形秽。
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和律医生做朋友。
但事实上,郑海川却发觉自己好像总是在麻烦对方。前有小禾苗的病,后有自己挨的揍,他本以为昨天晚上律医生为他上药,为他跑前跑后治伤报案,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没想到今天,律医生竟然会为了他的事专程跑到那个工地上去,去调查他所遭受的事情原委,去为他打抱不平。
郑海川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
在他过往二十多年的生活经历中,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上心过。
他娘生他时就没了,郑海川从小就在乡野长大。老爸忙着耕种,大哥则很早就出去打工,郑海川几乎是一个人愣头愣脑地长成现在这么个样子。而他爹对他的唯一指望就是长壮一点,能让家里多一个劳力。
诚然,郑海川没读过多少书,去过的地方也很少。但这些年郑海川也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交过朋友,也被人排挤过。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没有什么坏透了的坏心思,但他同样也知道,真心实意为一个人好是多么难得。
更常见的情况是,大家都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交友做事,而一旦涉及到利益,或是影响到自己的生活,那么所谓的友谊和信任,都会摇摇欲坠。
他当学徒时,后厨里为了争学主厨的一道菜,都能互相使绊子,而大哥当年腿伤住院,想找个证明自己是工伤的人都找不到,大嫂更是一走了之,拿走了家里仅剩的钱。
郑海川也曾难受,气愤,但他意识到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自己变成那样的人。
所以他一直乐观,开朗,愿意对每个人都释放笑容和热心。郑海川总是觉得,如果自己给出去十分好意,能收获回一分,那也是好的。毕竟一分一分地攒得多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
但郑海川从来没有想过……有人愿意为他付出十分。
不,不止的。
郑海川听着耳边祁聿和桂老板吕老师他们为他用心而认真的谋划,心想——
起码有一百分。
律医生给他的,是满满当当的,他数也数不过来的好!
“你手上有证据就好,有证据一切都好说。”
桂伟明查看了祁聿用微型摄像机拍下的采访。里面很多工人都说了自己的见闻,能作证那个工地上的确有一群作威作恶的混子,且他们不止一次欺负人了。甚至有人透露,曾听说那群人将一个不服他们的小组长扔进地基里,用混泥土浇了!
“太可恶了!这群人,丧尽天良!”
吕君也在一旁看,气得牙齿咯咯作响。
桂伟明拍了拍吕君的背,眉头却还是皱着,“不过这些内容力道还是不够啊,都是别人说的东西,立案可能都难。”
“那要是有他们当场打人的视频呢?”
成子俊在一旁开口了,得意洋洋:“我们可是搞到了直接证据!”
“有人拍到了这位大川兄弟被打时候的视频!脸和人都拍得清清楚楚的,绝对一抓一个准!”
自从意识到面前这位工地青年有可能是自己未来的‘嫂子’以后,成子俊说话都没那么随意了。他老老实实叫了郑海川一声兄弟,收获了身旁好友平平淡淡的一个眼神。
那眼神虽然平淡,却一点不冷,仔细琢磨甚至还有点满意。
成子俊自诩跟好友认识这么多年,对他的冰块脸还是有了不少研究。此刻咂摸了一番祁聿的神情,不禁在内心吐槽——他娘的,要是他这会儿喊一声‘嫂子’,他祁哥会不会当场在这里给他开趴体?
算了算了。不值当。
还是得留着以后喊。
哼哼,看他要怎么好好敲聿仔一顿!
“咦?这个人……”
接着成子俊的话,祁聿干脆将郑海川被殴打的那段视频也放给了桂伟明和吕君看。
他自己在回来的车上已经扫过一遍了。
但也仅仅是扫视了一遍。
光看着视频里青年不敌众人,捂住地蹲在角落抱头躲闪闷声直叫,他就手脚冰凉,呼吸窒碍,恨不得将那群拿着棍棒的暴徒一个个揍趴在地,再踹上两脚。
但桂伟明却仔细看了,不仅仔细看清了群殴郑海川的人,还注意到视频角落一个抱臂旁观的人。那人穿着一身夹克,与身披荧光马甲的工人显然不是一个层级。
“聿仔,这个人不就是上回在医院里打掉我阿妈拐杖的男人吗?”
桂伟明暂停了手机视频,将人头放大,递给祁聿,“你还记得么,那个抱小孩要插队治病的。”
祁聿立刻接过,他记性很好,同样一眼便认出了人,“是他。我记得他也姓陈,看来应该是癞头陈的亲戚老乡。”
郑海川此时也探过头去看,连连点头,“他就是当初处理我大哥医药费的人!他是那个陈老板手底下的包工头,管了好几十号工人!那时候我哥受伤也是被他送进医院,我大哥还以为他是好人。可他就缴了一次费,后来就再也没出现过了!我找过他几次,但他都说他手上没钱,要钱得找他老板。”
如果不是这样,郑海川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跑空,到现在都没有要回大哥的医药费。
祁聿沉下眼。
他记得那个夹克男当初到医院随便夹个皮包,包里都有一两万的现金。这叫没钱?
“好哇!老子当初看他又是求饶又是下跪的可怜,才没找他赔钱!”桂伟明感觉自己被人耍了,愤怒得络腮胡都在抖动,“怪不得,怪不得!他连我阿妈这么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都能欺负,显然平日里做这些事也习惯了!个扑街仔,老子见了他一定揍死他!”
这回轮到吕君安抚气愤上头的桂伟明了。他温声细语,理智地说,”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既然这个人是惯犯,那咱们一起算账就是了。“
“怎么算?”
桂伟明、成子俊和郑海川这三个头脑简单的,都将殷殷目光投降了吕君。
吕君被他们看得不自在极了,干脆将包袱抛给了祁聿。
“咳。聿仔拍了那么多东西,想必早就有打算了吧?”
第60章 说真话
祁聿的确早有打算。
他原本的计划其实很简单,立案、做伤情鉴定、找到能证明打人者的证据、报案抓人、然后带着郑海川上门指证。
这是平头老百姓伸冤最公正的方式。
但在听完工人们讲述的一桩桩曾发生在工地上的惨事,看过罗小娟交给他郑海川被如何欺负殴打的视频,还发现憨子如今不仅身上大伤小伤不断,连脸都肿得跟猪头似的之后,祁聿并不想就那么简单的将这些人交出去。
无论是参与打架的工人,还是颐气指使的夹克男包工头,亦或是躲在幕后的罪魁祸首癞头陈,他都要把他们扒拉得干干净净,无处可藏。
“我想公布到网上。”
祁聿食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语气淡定。
只不过他看向郑海川的眼神里,仍然有一抹犹豫。
如果可以,祁聿其实并不太想让郑海川再参与到这件事中来。毕竟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好事,反而会暴露郑海川的惨状和弱点,还会引来很多质疑和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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