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这个意思,对不起。”夏炎捧着水杯,热气向上翻涌,洇红嘴唇和鼻尖,使他看上去不再那么毫无血色,“只是吃过药很困,说话也没力气。等蛋糕到了,吃完你就先回去吧,周日我早点去找你,吃过饭再送你去机场,我保证说到做到。”
说完这段话,他耗尽力气般,整个人向后陷在沙发里,像一株被阴云笼罩的芦苇,薄而脆弱。
“那好吧,你先休息,”大概是从没见过夏炎病弱的模样,沈齐难得妥协,将手机递还,“蛋糕就周日再吃,但是这个——”
点单页面上只有一个奶油蛋糕,夏炎因他的让步滋生出自责,填好地址下单,对沈齐说:“吃完再走吧,正好我没有吃午饭。”
“好。”项链再度被沈齐拢在掌心,像掬了一捧水般,小心翼翼地向前递出,“但是这个,你就收下吧。”
“我不能收。”夏炎说。
“为什么?!只是一份礼物,我们认识之后,每一年我不都送你礼物吗,这个有什么不一样的?”沈齐眉头紧皱,“是因为太丑?太贵?我有钱,钱不就是用来花的吗?”
窗幔被风吹得高高隆起,气球一般膨胀,复又瘪下去,紧紧吸附在纱窗上。
天似乎阴了,酝酿着一场秋雨。
而在夏炎的沉默中,沈齐的色厉内荏也一齐瘪下去,“好吧。”他将手心项链上的金属牌翻开,朝上,露出几个特殊排列的字母,及一颗镂空心形。
不是没有想过更浪漫,更盛大的告白方式,他有很多钱,很多时间,很多创意,“只是项链,你都不肯收吗?”
沈齐往前一步,声音几乎是哽咽的,“我知道我脾气很差,但可以为你去改,出国留学也只要两年,我还会回来的。而且,而且,我不是要你现在就回答……”
终究还是躲不过去,从沈齐第一次掏出项链时,夏炎就隐约感受到什么,因此一次次岔开话题。沈齐在溺爱中长大,他张扬,肆意,爱憎分明,做事从不考虑后果。
但这一瞬间,全然放低的姿态让夏炎如鲠在喉,“是要改改,但不是为我。”
“是为你。”
夏炎闭了闭眼,感觉身体里有把火在燃烧,但仍然很冷,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都失去知觉,他把腿和脚也缩进毯子里,轻声说:“对不起。”
很多年里,夏炎都觉得沈齐就像他的另一个弟弟,因此面对种种示好,试探,当成玩笑已成惯性,但此刻才明白,这样有意无意的回避是给人希冀,同时伤人于无形。
不能再拖下去,必须现在就给出回答。
“我有男朋友了。”他说。
沈齐骤然抬头看他,表情惊讶,许久才说:“骗人。”
“是真的。”
静默漫开,夏炎在毛毯下活动僵硬的四肢,感觉下一秒就要睡过去,或者烧晕过去,在此之前,他伸出一条胳膊,想拍拍眼前这副沉默的肩膀,却被起身躲过。
有一滴泪甩到他冰凉的手背上,很烫。
“是不是那个姓陆的?”沈齐背对沙发,声音极为不解,“为什么啊,明明我先跟你认识的,不是吗?”
不知道是不是烧傻了,夏炎的思维变成单线程,他陈述:“这种事不分先来后到,但我跟他确实认识得更早。”
手背上的那滴泪干得很快,不留痕迹,他们都不再说话。
敲门声打破室内的寂静,外卖到了。
见沈齐还倔强地立在原地,背挺得很直,夏炎钻出毯子,浑身哆嗦地去开门,拿回蛋糕,“来吃吧,我吃饱才有力气说话。”
半晌,沈齐转过身,“那你明天其实是要去跟他过一起生日,是吗?”
“是,对不起。”
得到肯定的答复,沈齐垂下眼,机械地撕扯餐具的外包装袋。
屋外传来一声闷响,“轰隆——”,要下雨了。
像魔术师唤醒观众的一个响指,沈齐如梦初醒,“可是我听说他前几天回英国了啊。”
大约是夏炎的脸色陡然变得很差——唯一一点血色也褪尽了。沈齐窥出端倪,只一秒,又重新挂上那副倨傲面容,“他没有告诉你吗?”
“你听谁说的。”
“我姑姑,双年展的主策,沈如。”沈齐拨弄奶油上的新鲜草莓,“他是不是正在做一个岛上的展品,团队昨天都上岛了,只有他不在。”
夏炎切蛋糕的手有些不稳。
“不信我吗?”沈齐说,“你可以去岛上看看。”
第47章 周六(上)
切蛋糕时,吃过的一大把药逐渐起效,夏炎的四肢更加无力,因此误将一颗草莓从中间剖开了,清新的果味让他清醒不少。
“够了,别切了。”沈齐用叉子把奶油压扁,搅来搅去地玩,堆成各种形状。明明是他点名要吃的,却始终不见张嘴吞下一口。
拨弄许久,他说:“其实我不喜欢吃蛋糕,不喜欢吃甜的。”
夏炎看他一眼,“怎么不早说,那你想吃什么?”
“你喜欢吃啊,”沈齐理所当然,“你吃吧,吃饱了有力气我们再谈。”
其实夏炎并不是饿的没力气,但在沈齐目光炯炯的注视下,还是拿起叉子。也许是感冒加高烧使他的感官退化,奶油吃在嘴里是苦的,草莓是酸的。即便如此,仍坚持吃完了一小块。
不知道是不是吃饱的缘故,身体逐渐开始发热,夏炎又缩回毛毯里,企图留住这一方热意,他对沈齐说:“你很聪明,有天赋,有灵气,这不用我再多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只知道在学校里混吃等死。”
“什么叫‘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沈齐故作不满,嘴角含笑地抗议:“别用这种语气了,你又没有比我大多少。”
“就这一次,”夏炎哑着嗓子,笑了笑,“出国之后好好照顾自己,好好上课,不要像我一样,天天吃外卖,睡大觉,考前抱佛脚。”
倒扣在茶几上的手机震了一下,夏炎缩在毛毯里的手攥紧,忍住没伸出去拿。外面太冷了,一会儿再看吧,他想。
“你大学的时候成绩不是还不错吗?”沈齐问。
“运气好而已。”夏炎咳嗽两声。
“喝水吗?”
“好,谢谢。”
沈齐拿过马克杯,起身去倒热水,氤氲的热气扑到脸上,他想到夏炎被染红的嘴唇和鼻尖,继而又想到它们褪去血色的那个苍白刹那——夏炎在绕过某个话题。
沈齐被夸的飘飘然,后知后觉地琢磨出这层用意。
重回沙发时,他整个人居高临下地、毫不留情地说:“姓陆的交完方案就没有参与后面的布景,我姑姑说他从大学开始就在英国定居。你烧傻了啊,还等他给你过生日?”
“水。”夏炎从毛毯里伸出胳膊。
把马克杯嵌进他的虎口中,沈齐忿忿地坐下,“你不信吗?我现在就给我姑姑打电话。”
“我信。”
“那你,你们……”他态度坦然,反倒把沈齐原本想说的话堵在嘴里,手机拿在手上,不知道该不该拨号。
水太烫,吞咽的时候喉咙有股灼烧感,夏炎缓了两秒,才说:“沈如,沈齐。原来她是你姑姑,以前没听你说过。”
对视几秒,沈齐撇开眼神,在沙发上坐下,“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一开始是姑姑不让说,我以为她是觉得我太差,给她丢脸。后来是我不愿意说,不想让别人觉得我非要靠她才行。不是故意瞒你,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这本来就是你的私事。”
天阴得厉害,沈齐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他没话找话道:“昨天我想和姑姑道个别,他们在岛上布景,我无聊就一起去了,才听她说陆周瑜是负责那个展品的。之前我不知道,这个也不是故意瞒你。”
静了静,夏炎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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