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本来就是拍作品宣传照嘛,不是拍人像。而且陆老师本人也不太愿意拍,是陈哥去跟他沟通过,才同意加拍的特写。”
“这样,”夏炎摘掉最后一台灯箱,拍拍她的肩膀,开玩笑道:“加班辛苦了。”
“没事儿,工作嘛。”小助理摆摆手,“而且陆老师人特别好,今天拍得挺顺利。”
夏炎原本准备抬脚走人,闻言又停下来,状若无意地问:“人特别好,好在哪儿了?”
话语里似乎隐含挑衅,他补充道:“我跟他第一次合作,还不太了解。”
两人配合将灯光工具收好,趁摄像助理还在检查素材,靠在窗台说话。
窗外正对大片的人造草坪,站在二楼能看到不远处的海面。
小助理掰着指头细数道:“长得好就不说了,性格也好,一点架子都没有。”
像不好意思似的,她用指甲敲敲窗框,“能做出来这么浪漫的展品,应该也是个浪漫的人吧。”
“可能是吧。”夏炎回答。
几分钟后,摄影师从展厅外走进来,见到夏炎,笑眯眯地问:“怎么过来了?”
“路过。”夏炎说,仍不见陆周瑜,他委婉问道:“拍得顺利吗?”
“顺利的不得了,我又去补拍了空镜,这次宣发保证让你满意。”
摄影师年过三十,姓陈,长相硬朗粗犷,却是个追求完美的处女座,作品以细腻闻名。
合作多次,夏炎难得从他嘴里听到正向反馈,不禁笑问:“不是说杂志不放人像吗,怎么又加了组特写?”
“创作灵感迸发,挡不住的。”摄影师把相机从脖子上取掉,点进相册递给夏炎,“我留做收藏总可以吧。”
最新的照片皆是空镜,摄影师站在一旁,夏炎也不便快速跳过,只好一张一张翻看。
还未等翻到特写画面,摄影团队已经收好工具,“陈哥!走了。”
夏炎把相机递回给他,公事公办道:“陈哥,照片选好发我一份,我备份下。”
“一定。”摄影师把相机挂回脖颈,提起脚边的相机包,颇为客气地说:“多亏有你。”
谢谢说到一半,夏炎一怔,“什么意思?”
“我跟陆老师说你觉得好看,想多拍一组,他才同意。”
摄影师一口气说完,扬长而去。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离开,展馆瞬间空落落的。
为这场拍摄,这间展馆暂时停止对外开放,直至下午两点。
夏炎掏出手机,还余有半小时,他把Kitty牵进展馆,安置在满是花朵的展品中央,换着角度拍了几张照片,稍作裁剪与修图后,发送到许久未发布状态的艺术社交平台。
文案一如既往地明了,只有“Kitty和花”,不过后缀额外添加了一朵小花的卡通表情。
发送之后,夏炎关上手机,听到身后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都走了?”陆周瑜走进来,额前的发微湿,手里拿着一张卸妆巾,侧脸还有未洗净的红色颜料。
“走了。”夏炎答,抬手在自己鬓角下比划,“这里还没擦干净。”
应该是为拍摄化的妆,夏炎没看到照片,也想象不出效果。
那笔颜料尤其顽固,陆周瑜反复揩拭,仍留有淡淡的红。
“再下面一点,还有。”夏炎边说,边忍不住上前,攥住纸巾一角,“要不我来吧,你看不见。”
“哪里?”陆周瑜同时发问,手指没有松开。
一张纸巾被两人拽住,夏炎一顿,尴尬地抽回手,指尖摩挲,“不好意思,下意识动作。”
陆周瑜目光淡淡地从他手指上扫过,再次问道:“哪里还有?”
“这一块,”夏炎抬手,隔空从他的鬓角划到下颌,“你多擦几次。”
总算擦干净,夏炎说:“好了。”
鬓角处的皮肤因用力擦拭,被扯出一抹红,看上去仍像涂抹了颜料,夏炎忍不住问:“给你脸上画的什么?”
“花。”陆周瑜把纸巾投进垃圾桶,似乎觉得痒,手指在脸侧抓了抓,眉头微蹙着:“你没看?”
“还没。”夏炎老实回答:“陈哥说回去再发我,你需要吗底片吗?我转给你。”
“不用了。”
拍摄时间结束,展厅对外开放期间不允许宠物入内,两人牵着狗走出展馆,夏炎骑来的共享单车还立在冬青一旁。
门卫小李见他出来,热络地喊:“夏老师,忙完啦?车别忘了骑走!”
“谢谢。”夏炎回他,推上车,难免又想到骑车过来时发生的荒谬事。原以为陆周瑜会问起沈齐,一直到走出馆区,他也未开口。
展馆周围没有共享单车的停放区域,陆周瑜要到大路上打车,两人一狗继续走在树荫下。头顶层层堆叠的树冠被蒸出草木清香,金色阳光从中析出几缕,浮尘在其中起舞。
夏炎想了想,说:“今天那个男孩,年纪小,不太礼貌,你别放在心上。”
在二楼窗口跟灯光助理说话时,夏炎才发觉展厅离草坪很近,窗户大开,甚至能听到楼下行人路过的交谈声。
他不确定陆周瑜是什么时候趴在窗台上的,也不确定他是否听到了沈齐那些恶意中伤的话。
话音落下,正逢一群中学生模样的女孩,熙熙攘攘从侧路通过,嬉笑声清脆悦耳。
夏炎趁机侧过头,看到陆周瑜沉静的半张侧脸,鬓角处浅红犹存似的,看上去并不是生气的模样。
但他不说话。
夏炎又说:“要是冒犯到你的话,我替他道歉,你别不高兴。”
“他也是你表弟?”陆周瑜闻言笑了一声,侧过头问。
“啊?”夏炎反应片刻,说:“不是。”
“那你替他道什么歉,”陆周瑜牵着狗,语调随意道,“我也没有不高兴。”
走至岔路,即将分别,夏炎在路边扫码停车,Kitty在一旁跟陆周瑜依依惜别。
夏炎突然想到要问他是怎么知道Kitty的名字的,但随即又想到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手机付款后,他走过去,接过牵引绳,问:“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陆周瑜半蹲着身体,任由狗的前爪踩在膝盖上,闻声抬眼看向夏炎,“你说。”
“陈哥说,你不想在杂志上露脸,为什么?”
视线一高一低相撞,夏炎看到他嘴唇动了动,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幽幽苍绿。
明明自己才是居高临下站立的人,夏炎却幅度很小地吞咽,喉结滑动,莫名心悸起来,为他即将说出口的答案。
冥冥中好像有所感知。
陆周瑜看着他说:“参加这个展又不是为出名露脸。”
是这个答案。
七年前,那位闯入画室的记者,在三番两次邀请陆周瑜采访被拒绝后,认为这位大学生不可一世,放下狠话后离开。
夏炎拔腿就要追上去和他理论,被陆周瑜拽住袖口,“去吃饭了。”
楼道里感应灯熄灭,夏炎愤恨地跺脚,唤醒灯光,同时不解发问:“为什么不愿意让他采访啊?”
“要去吃饭啊,”陆周瑜站在低一阶的楼梯上,仰头坦然地对他笑笑,“画一上午饿晕了。”
夏炎站着没动,他又说:“做这个就是因为感兴趣,觉得好玩儿,又不是为了登杂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也在笑,但声音莫名有些沉,撞在周遭凹凸不平的水泥墙上,久久未散。
那段对话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久到无法追溯,甚至一度被遗忘在那个逼仄的楼梯间。
见他不说话,陆周瑜安抚地拍拍狗头,站起来,“你想让我在杂志上露脸?”
想到此前刚见面不久,两个人谈方案时,半开玩笑对他说过,把照片印在宣传册上吸引观众,夏炎连忙说:“不想!”顿了顿,又改口道:“我是说,看你的意思,你不想就不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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