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维知钻进车座,习惯性把垫子抱在怀里。这是他小时候留下的习惯,因为刚到盛家有些恐惧,手里总喜欢抱东西,一开始是棉花、枕头、垫子,到后来变成了盛绥的手臂。
“你现在住哪?我先送你。” 盛绥开口。
“不用,咱先去肆街。” 季维知犟道。
盛绥打方向盘的手握紧了:“我又不住肆街,去那干什么?”
“你不住?可我明明看到肆街还有盛宅——” 季维知一不小心说漏嘴,暴露了自己曾去肆街的事情,慌忙改口道,“呸,我没看到。”
盛绥微微笑着,就当没听到:“老爷子住那,我搬出来了。”
盛绥这些年一直试图跟家里撇清关系。不单是因为他嫌烟馆和赌场来的钱脏,也因为季维知。
两年前,盛权得知他在自家别院养了个人,气得把别院直接铲平了。父子俩大闹了一场,从那以后,盛绥就没回肆街住过。
季维知听到盛绥搬家也没多惊讶,而是失望地低下头,莫名其妙问道:“搬出来…… 你要结婚了啊?”
男人成家后搬出来不是什么稀奇事,再说盛绥年纪早到了,总不可能不结婚。
但把这两个话题牵扯起来也是蛮突然。盛绥哑然失笑:“想什么呢?”
“我就问问。” 季维知还是闷闷不乐。
盛绥逗他:“当初你不是不让我结婚吗,怎么今儿还主动提?”
“那是小时候的胡话,能一样吗?” 季维知垂头丧气,活像只淋雨的小狗,“再说我又不是你什么人,凭什么管你。”
盛绥无奈极了,把话题掰回来:“你到底住哪?”
“先去你家!” 季维知不知哪来的坚持,他很想看看盛绥现在的生活环境,但又不好意思直说,“我得护送你,省得你路上被人截胡了。”
“……”盛绥不明白他到底哪里给季维知 “需要护送” 的错误印象,可能都怪白安贤夸大了他的伤势,“车在我这,我到家了还怎么载你?”
季维知没脸没皮地说:“没事,我自己开你的车回。”
“?” 盛绥一时竟不知怎么反驳,腹诽年轻人不但脾气见长,脸皮厚度也见长。
盛绥拗不过,只得先去自己那。他的新家在北池路口,闹中取静,周围有片很大的绿地。
把车停进院子里,盛绥拔下车钥匙,迫不及待地交到季维知手上:“快走吧,马上宵禁了。”
季维知本来真打算接了钥匙走的,但看盛绥给得这么着急,他觉得不对劲。
都到家门口了,以他们曾经的关系,盛绥难道不应该带他看看新家吗?为什么这人给钥匙给得这么快,就像不想让他进门一样?
季维知狐疑:“你不请我进去坐坐?”
盛绥的表情一僵,推辞道:“下次吧,我怕你来不及。”
季维知掏出怀表,又转过去给盛绥看:“时间还早,我开车又不需要多久。”
“今儿就算了。家里许久没收拾过,有些乱。” 盛绥仍是拒绝,神态躲闪。
季维知皱眉,疑窦越来越多,索性使出杀手锏,往座上一靠,轻轻攥着手中的垫子,学小时候的语气耍起赖:“唉!原先我要星星、要月亮你都肯给,现在你出趟国,不但秘密变多了,连家门都不让我进。果然,我就是颗被送人的小白菜啊……”
盛绥扶额,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行了祖宗,跟我下车。”
季维知喜笑颜开,扔下垫子屁颠儿地跟着盛绥进院子、上台阶。
“早这样不就完了,干嘛怕我进去?金屋藏娇了?” 季维知等人开锁,嘴里还不饶人。
“等会不管你看到什么,不许生气。” 虽然说着命令,但盛绥的语气温柔极了,倒像是求人。
季维知不解:“我进你家为啥要生气?”
盛绥欲言又止,“过会再说这话吧。”
老半天后,盛绥仍在找钥匙,手也不稳,几下都没找到锁眼。
季维知正想笑他是不是年纪大了,突然听到咔哒一声。
是锁芯打开的声音。
盛绥却没立刻推开门,而是先深吸一口气,有些紧张地说:“其实,我本来想等事情都解决了再叫你来的。”
谁知道他这么能闹腾,硬是在一切都没准备好的时候自己跟来了。
季维知更莫名其妙,疑惑地等他推门,却没等到人动作。他索性自己把门拧开了。
只听吱呀一声,熟悉的气息朝他涌来。
“这是……” 季维知愣在原地,怔愣着看盛绥开灯。
黄色的灯光把屋子照得透亮。季维知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挪进去。
这是间复式的小洋房。玄关处摆着各式模型与根雕,往里走能看到白底隶书八个大字的书法,“常得正念,志行大千”。斜角的小屋紧锁着门,木制楼梯盘旋着通向二楼,那是盛绥的房间。
季维知跟被雷劈过似的一动不动,甚至不敢踏足,生怕扰了脚下地板的回忆。
这里的每一样、每一帧,都与他的记忆院一模一样,哪怕是桌椅摆放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你……” 季维知连话都不太会说了,坑坑巴巴地问,“这是……”
这是季维知住过的别院。
在他走后,盛绥将被毁掉的地方,一草一木、一针一线,都纹丝不动地复刻下来。
而当初那个一言不发就离开的盛绥,带着许久的懊悔和想念,如履薄冰,靠着屋里所剩无几的回忆吊着一口气,甚至不敢看季维知的眼睛。
“虽然我现在可能不配说这些话,而且现在也不是提这个的好时候,” 盛绥叹口气,在玄关处摸索半天,找到一把早就配好的钥匙,“但既然你坚持要进来,那……”
盛绥把钥匙郑重地放进季维知的口袋里。
“清安,欢迎回家。”
第16章 今晚留下?
季维知浑身一僵。他的胸前突然多了温暖的触感,硬质的金属钥匙滑进前襟口袋。
“回家……”
季维知的鼻子酸酸的,这时候哭未免太没出息,他试图忍:“之前好多次,我都想回家。”
在许多挨饿受冻、被虐待嘲讽的夜里,他无数次想回家。可梦里喊的人远隔千里,哪里又有他的家呢?
盛绥掌心一紧,指甲都快掐进肉里,留下浅浅的月牙印。
“对不起。” 二爷数不清第多少次道歉。
季维知快步走开了。这里的回忆如此温馨,梦一样,季维知只想好好做梦,不想沾半天不开心,哪怕长醉不醒。
他打开紧锁的门,进入与七年前别无二致的卧室。
不大不小的屋子,天花板上画着许多星星和坦克,左边书柜里摞着高高的书,书桌上摆着两个杯子。因为当初小小的维知领地意识也很强,不让盛绥碰他水杯,盛绥在别院待得时间又长,总不能不喝水,只好买了两个。
季维知环视这一切,眼眶又湿了,努力缓了缓情绪,走到书柜边。
“这是你送我的第一本书。” 季维知憋着眼泪,抽出红色封皮、边角已经泛黄的书,“离开别院后,我买了本一模一样的。”
盛绥也有些动容,声音不大稳:“你自己还买了一本?”
“我刚进军校那会战场形势不好。师兄们在前线拼命,庙堂上斗来斗去,搞得大家心情都很低落。但每每苦了、累了、受伤了,我就能想起扉页上的寄语,一下子什么烦心事都忘了,只觉得,就算你走了,可还在跟我看同一个太阳。”
盛绥蓦地睁大眼。他没想到自己随手写的一句话,会让年轻人记这么久。
季维知翻开第一页,纸上的字迹遒劲有力,笔笔入里。
[万事殊途,但此道不孤。]
“所以,后来不管外人怎么评价你,我都不信。” 季维知的眼眶还是红的,但情绪已经跟刚才截然不同,“我知道,能写出这句话的人不可能是什么‘走狗’‘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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