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绥侧身让路,伸长了手,怕季维知淋雨。
“想都不让想?” 盛绥在兜里寻摸两下,手放进季维知的外套口袋,放了几个东西,很快便离开了,“小孩还挺霸道的。”
隔着外套其实感受不到什么,季维知只当他俩刚刚不小心贴了一下,脚步不停地走到红墙下, 冲盛绥招手,示意他快走。
“少贫!温家到了,再见。”
“这么大的雨,你们还要踢球?”
“不踢,屋里玩会儿。” 季维知说完觉得不对劲,呛他,“你管呢。”
盛绥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把包裹和书都交到季维知手上。
男人的身影淹没在雨幕中。
季维知眼神粘在那个黑色的虚影上,直到他彻底消失在路口才回神。年轻的少校一反常态,竟呆呆地笑出声。
两手揣在口袋里,兴许是觉得这样太傻,季维知又拿出手,板正好表情,准备敲门。
抬手的瞬间,季维知看到自己掌心中躺着七颗硬糖。
糖果纸赤橙黄绿青蓝紫,闪着晃眼的光,拼起来像极了他小时候爱看却总看不全的万花筒。
第10章 月光
温绍祺听见敲门声,瞅见在自家门口直乐的上司,活像在看个傻子。
“维知,你没事吧?” 温小少爷担忧道,“打雷把你打蒙了?”
“闭嘴。” 季维知揉揉脸颊,试图放下嘴唇的弧度。
温绍祺一头雾水,“你没带伞?那这么大雨你怎么来的?”
“有人送。”季维知 “嘿嘿” 笑着,前言不搭后语,“你家有空房不,让我进去看个东西。”
温绍祺一脸迷惑地指了指客房,“咱俩不是去踢球吗,你看啥玩意啊?”
“这么大雨踢个什么劲儿。” 季维知撂下这句话就蹬蹬地跑到房里,关上门,留温小少爷挠头疑惑。
屋里,季维知屏息凝神,打开那个锦缎包裹。里面是一层油纸文件袋,割开封条,才能看到叠得工工整整的信。
约莫百来封,面儿上写的都是 “清安亲启”。
猛然看到自己的名字,季维知眼眶有些湿润。盛绥没骗自己,这两年里,自己不是没人惦记的。
打开其中一封,只见字迹工整大气,一丝不苟,像极了那个连鬓角眉梢都干干净净的男人。
[清安亲启。今日旁听化学工程课,亲眼所见桐油产出 “变废为宝”,我才明白大才们所言“赛先生” 竟真有如此威力。可惜语言关实在难过,我始终一知半解。好在同学祖籍泊城,藉他的笔记,但愿 Final 能好看些。不知清安是否温饱无虞,考学又是否顺利?愈近年关,归心愈切,惟愿早日见到你。 顺祝 冬安。]
季维知眼睛一热,泪水滚到信纸上,慌得季维知立刻拿袖口去擦,生怕弄皱它。
又往后拆了许多封,都是类似的语气,说着异国求学经历——今儿谈下来批新仪器,明儿去了哪个学生社团,又认识了一路仁人志士,抑或跟谁闹掰了。诸如此类,琐碎日常。
但季维知看得入迷。好像以这种方式,就能窥见自己不曾参与的那两年。
他发现这些信越到后面篇幅越短,主笔人似乎在压抑什么情感,又因它太浓烈,不得不诉诸笔尖。
但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季维知读不出。他只凭着直觉,记下最后一封信的留白——
[河畔的雪不小,银色遍地,不知像不像你那头的月光。]
*
温绍祺听了一下午广播,等听到房里有动静,天都快黑了。
“舍得出来啦?我当你要猫一天窝呢。” 温绍祺闷闷不乐。
季维知明显喜笑颜开,也不怼人,好脾气地说:“不猫了不猫了,咱出去吃点东西呗?”
“雨都停八百年了也不见你动弹。” 温绍祺无聊一下午没啥好脸色。
季维知仍是笑,“走啦走啦。”
俩人选家炸酱面馆坐下,没一会,桌前摆上七碟八碗儿,辣椒麻油淋面,又家常又讲究。
季维知心情大好,三五口吸溜完,一抹嘴巴,浑身透着舒爽劲。
温绍祺怎么看他怎么不对劲:“你今儿是不是中什么奖了?”
“算吧。” 季维知笑盈盈的。
“真的?中啥啦?”
季维知想了想:“中了七颗糖果。”
“……” 温绍祺要不是为了职业生涯考虑,这会大概得脱口而出 “你傻不傻”。
好在温小少爷学会点察言观色,知道领导心情好,可以为他添点堵。
“哎我说,盛二爷是不是挺久没来烦你了?” 温绍祺只当那俩人仍旧水火不容着,问起问题也没把门。
季维知听到这个名字,警觉起来:“怎么?”
“没怎么。就是我爹过两天想请他吃饭,非得把我也叫上,说是叫我认识认识城里的大人物。” 温绍祺嚼着豆芽菜,含糊不清地说,“他可拉倒吧,我顶瞧不上这些暴发户,巧取豪夺算什么大人物……”
季维知的兴头一下子被磨没了:“那你去吗?”
“去啊,否则我爹肯定天天说道我。” 温绍祺恨恨地说,“你放心,到时候我肯定帮你出气儿。他们不是爱喝酒吗?我年轻,非得把那王八蛋喝趴下不可!”
“你不许——” 季维知下意识护着盛绥,可又觉得自己没这立场,于是把话吞回去。
温绍祺见他欲言又止,立刻心领神会:“咋,你也想去?”
“啊?” 季维知心道我啥都没说啊。
温绍祺给他一个眼神:“我都懂,靠我收拾他肯定不解气,成,给你个机会,你陪我去。这样我就不用一个人面对我爹的教育了。”
季维知木着脸说:“我怎么觉着你是拉我去挡枪呢?”
温绍祺讨好地笑:“哪能啊?我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真假。” 季维知不信,但还是应了。
不为别的,就为……
就为什么?季维知寻思半天也没想出个正当理由。
算了,就为把手套、帽子这些过冬家伙什还回去吧。拿人手短,总归不好。
等元旦那天,季维知特意穿上新扯布的对襟长衫,脖子边一圈风毛。
这天正好温绍祺也在宿舍,看他收拾得这么利落,“啧啧” 两声:“哎我说,就算你要给二爷脸色看,也用不着这么努力吧。瞧这身人模人样的,我都快不认识了。”
季维知呛他:“赶紧回家吧你,再晚点温总要说的!”
温绍祺吐吐舌头,溜了。
季维知又对着镜子墨迹半天才出门。
他到万国饭店时也不算晚,至少温家父子还没到,估计在家合计带好酒来。
一辆黑色别克停在万国饭店门口。男人靠着车抽烟,单手闲闲地插兜,身形被雾气勾勒得时隐时现。
季维知认出那人是谁,却并没打算主动打招呼。
盛绥也发现他,立刻把烟掐了,脚尖在地上碾两下。
“来了?” 盛绥走近。
季维知点点头。
盛绥说:“我没想到你会参加这个局。”
季维知怕他多想,此地无银道:“你别误会,我只是想来还你东西,没别的意思。”
说罢,他举起手中的帽子和围巾,“喏,物归原主。”
“这样啊,那是我自作多情。” 盛绥说着让季维知心猿意马的话,又跟正人君子似的澄清,“我还当小孩心软了,想跟我修复关系。”
“才没有……” 季维知因为心虚变得声音很小。
盛绥不再逗他,跟他一块上二楼落座。
万国饭店二楼都是封闭的小包间,但开了观景窗,朝外既能看到护城河灯,又能瞧见大厅里的歌女。流光溢彩,纸醉金迷,人人在这寻的便是一刹开心。
季维知对表演没兴趣,趴在大圆桌上干瞪眼。
盛绥见状,轻声问:“无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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