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郎垂眸避开视线,无话可说。
伊集院的判断是正确的,他做不到。
他想变成那样吗?本心来说,确实是不想的。
可是,他不就是因为没有变成那样、没有改变本性,不够警惕,才沦落到坐牢的吗?
已经受到这么惨重的教训,他还有什么资格说不想改变本性?他的本性,不是早就被社会大肆嘲笑,彻底否定了吗?
这时,他忽然听到伊集院说:“你没有做错什么。”
震惊的慈郎抬头看向伊集院,伊集院的神情却很平静,就好像只是说出了一句稀松平常的话。
伊集院像是没看到他的错愕,依然平静地说:“你很聪明,拥有足以证明学习能力的学历,虽不老于世故,但也不缺乏社会常识,品性正直,心性坚韧。你并不是一个有多异于常人,以至于无法被社会接纳的人。即使对爱人专一到了盲从的程度,非要说是缺点,那也是个人私事。如果你遇到一个,不说好人,一个有私心的普通人,都不会被设计到入狱的地步。”
“你只是运气不好罢了,不需要为此否定自己。”
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没出息地哭了起来,虽然没出声,不至于彻底丢脸。
整整四年的牢狱生涯,没有自由,比起犯人的尊严和隐私,监狱的安全才是重要的,所以搜身、脱衣受检、任何小事都得打报告获得准许,是他每天都必须面对的日常。
因为是上过电视的“名人”,是被女人骗钱的无能男人,所以被狱友嘲笑更是家常便饭。
但比起这些,更难忍受的是犯人间那种将犯罪视为等闲的氛围,“犯了什么事进来的”是交流必问开场白,即使是没有实体伤害人的经济犯,眼眸中也透着令人不适的贪婪和不甘。
以前,慈郎还觉得不能歧视出狱的犯罪者,毕竟他们已接受了惩罚,应该允许他们重新开始。然而讽刺的是,亲身进了监狱,每日和犯人相处后,他反而觉得对这些人再警惕防备都不为过。或许他过激了,可就是无法阻止自己这样想。
支撑着他度过四年的,就是一个信念:他和这些人不一样,他没有犯罪。
但是牢狱生活的每一天,都像在全方位对他尖叫:你是一个罪犯。
甚至出狱之后,拜媒体和这张麻烦的脸所赐,每次被人认出来,都像在大声告诉他:你在社会眼里,和那些人一样,都是前科犯。
然而现在,伊集院对他说:你没有做错什么。
他没有做错什么。
是真的吗?他真的可以被允许这么认为吗?
他看着伊集院,伊集院没有给更多回应,但伊集院好像光是像这样存在在这里,就足以让人安心了。
用纸巾把脸擦干,慈郎镇定了情绪,把思路好好整理一番,不再纠结前事,问了一个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问题:“伊集院君,那天你救我,付出了多少钱?还是用钱无法衡量的人情?”
伊集院眉心微挑:“零円。”
怎么可能?
慈郎郑重强调:“伊集院君,我知道我很可能一辈子都还不起,但我还是想知道。”
伊集院淡漠道:“你把伊集院财团当什么了,从那种小组织手里要个人,还需要付钱?”
这么狂妄的话,听上去好像很有可信度。
慈郎却执着地继续追问:“即使没付钱,也不可能一点代价都不要。那位村田社长不是有器量的人,否则也不会只追着我不放。他们一定有想从你这里得到的帮助吧。”
“只?你关注着那个政治家的动向?”伊集院没有回答问题,而是从慈郎的用词中猜测道。
慈郎犹豫着摇了摇头:“我没有特地关注,只是看到了宣传。”
伊集院闻言了然。
那位政治家,背后的靠山近年正得势,所以他也混得风光,正预备参加明年的东京知事竞选,从上月底就大张旗鼓地满东京宣传,慈郎看到的应该是相关宣传品。
伊集院思索片刻,简单答道:“借贷公司追着你不放,一是泄愤,二是做出‘村田组没能力报复那个政治家,只能拿你泄愤’的表象。”
“他们要对那个政治家下手?”慈郎闻言一愣,随即想到关键,“他们会找你帮忙?你没有必要……”
伊集院打断他,似乎否定道:“我为伊集院财团负责,不会做无谓的事。就算我出手,也只会因为有利可图。何况局势不明朗,仅是那种杂鱼,还不够格让我感兴趣。”
果然伊集院很厉害。
大概不会连累到伊集院,意识到这个,慈郎放下心来,又想起:“那么我的债还是跟借贷公司的?”
如果伊集院不是把他“买”回来的,那先前的债务,还是存在于他和借贷公司之间。
这样或许更好,虽然内心是一分钱都不想给那个借贷公司,但法律明文判决自己有还款责任,所以还是会努力赚钱还。
不过,就算余生都还不清也不会自责,毕竟又不是自己借的钱,而且借贷公司的行为一直很恶劣。
“那个已经转给我了。”伊集院不在意地说。
慈郎愣了:“所以……”
伊集院帮他补充完整:“所以你欠我六千万日元。”
债主变成伊集院,感觉瞬间就不一样了。
他欠伊集院六千万。
压力和动力像是同时发生的地震和海啸,让慈郎非常着急,要怎么还上六千万?他拼命想起办法来。
在监狱时,他们每日工作是做玩具,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外面突然又风靡跳跳虎玩偶,他们几乎每天都在给半完成的跳跳虎布套里填充公仔棉,再缝上同样用公仔棉填充好的尾巴和耳朵。
那或许他可以接玩具散工来做?
或许附近有便利店可以打工?但只能接受白班安排,似乎会给店主添麻烦。
或许可以跟风早婆婆学织毛衣,放在网上卖?
不知想了多久,久到伊集院把文件都看完了,冷淡提醒:“该睡了。”
但伊集院抱着他睡着时,慈郎还在思考还债的方法。
窗外渐渐下起了雨,敲打在玻璃上,发出闷闷的声音。
慈郎迷迷糊糊地想,外面现在一定很冷,毛衣会卖得好吧。
听着雨声,在温暖的拥抱中,他不知不觉睡去。
*
次日醒来时,慈郎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尴尬境地。
他竟久违地有了早晨会有的反应。
而他被伊集院牢牢抱着。
第15章 你相当敏感
冷静,慈郎对自己说,现在伊集院还没醒,多想一些讨厌的事,马上就会平息的。
他努力忽视伊集院抱着他的臂膀,伊集院的呼吸,还有伊集院的脸。
视线向上,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
偏偏是在这种时候,身体复苏了。
其实不是不明白,这只是正常生理现象。
可是心里明明那么排斥了,已经到了一辈子都不想再和任何人交往的地步了,甚至也不想自己解决,决心到了这个程度,竟然都控制不住吗?
人的大脑、心和身体,到底是什么关系呢?为什么理智和感情上都不想要,想都没有想过,身体却要擅自让主人出丑?
因为是男性吗?似乎女性就不会这样。
你们男人果然很恶心。这句前女友多次抱怨过的话,又出现在慈郎脑子里。
其实,除了刚开始交往的那个月,后来相处,几乎每次慈郎想亲密,都会被这么抱怨。
那时慈郎很苦恼,他已经很压抑自己了,可毕竟是恋人啊,想亲密是当然的。可每次他提出请求,不是被拒绝就是抱怨连连。偶尔她主动,总是自己舒服了就不要继续,把慈郎晾在那里不管。
然而,每次慈郎认真说“我有哪里做得不好?”“如果你不喜欢,那以后都不做也可以”,她给出的回复,又都是“女生就是没男人那么热衷这种下流事,可能慢慢习惯了就好”这样暧昧的回答,从不彻底拒绝。
恋人长期表现得这样抗拒,搞得慈郎后来都不敢提了,只配合她偶尔主动的需求。慈郎安慰自己,她这样抗拒,还偶尔会想要他,不就证明了她是爱他的吗?这么一想,慈郎就心甘情愿地忍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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