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湾晚灯(30)
拥有的时间愈来愈少,他不能和任何人分享陆辞,佯装大方也做不到。
陆辞没注意他,半睐了睐眼,仿佛也觉得有点无聊,客气地扯个理由拒绝了。
姜照眠舒一口气,虚抓着他的小拇指,冲两个人不好意思似的抿了下唇。
餐厅四面墙漆成乳黄,衬几株盆栽绿植。角落摆着一个白漆的小书架,塞了一堆儿童杂志,精装的硬壳封面,勾几张稚气简笔画,色块明亮鲜丽。姜照眠抽出来一本画册,翻了翻,是北欧的一个童话故事,没有译文,一知半解地读了两个句子,等陆辞下完两盘棋,才抱在怀里带回舱室。
海面黑黢黢,滚了几声雷。糖人好端端地立在舷窗,他注视底下干干净净的铝片,忖了一忖,怕下雨,还是拔了出来,丢进垃圾桶。
晚上洗完澡,姜照眠挨挨蹭蹭地把两条腿搬上床,从后面抱住陆辞的腰,小脸贴着他的背,黏黏糊糊的,“老公。”
陆辞有些漫不经心,握住那截细弱的手腕,把人捞到身前,面对面抱住了,左手解掉他浴衣的系带,摸进去,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腰窝。
姜照眠缩在他怀里,没一会就哆嗦起来,怯怯地又叫他:“哥哥。”
陆辞移开手,揉了揉他软绵绵的肚皮,低声问:“还难受?”
中午做过一场,射得太深,也没有清理。姜照眠被他弄得迷迷糊糊,魂也丢了,唔了半天,才说:“一点点。”停片刻,断字也不会,两个两个粘在一块,“不是,肚子。”
“嗯?”
“是初中跑八百米,站在起跑线,等老师吹哨的难受。”
句式熟悉,陆辞掌着姜照眠的下巴颏,扳正了,饶有兴味地注视他的脸,看什么新奇东西似的。
姜照眠瑟缩了一下,躲他黑沉沉的眼睛,埋进他的颈窝,很害怕似的闭上眼,显然提防他问下去,睫毛还在簌簌地颤:“不想说了,困,睡觉好不好?”
倾盆的雨从天上跌下来,啪嗒啪嗒落在海面,舱室潮气更重。陆辞没搭腔,捏着姜照眠的后颈,将他弄下去,等灯‘啪’一声关了,Omega又主动贴过来,薄薄的肩膀一抖一抖,却没声儿。
陆辞把他捞进怀里,手摸到他脸上,指腹濡湿一片,倒笑了,“这么委屈?”
“没有。”姜照眠慌乱地摇头,竭力在忍,一开口还是带了哭腔。
陆辞随手揩掉他的泪,一面搭到他背上,懒懒地顺了顺,阖上眼,也没再说话。
昨天晚上在那间地窖般的酒馆,深洞洞的,外头是黑稠的天。光线幽暗,只剩柜台后的大汉老着一张青白色的油脸——唯一一盏灯在头顶。
端上来的本地酒后劲足,酒气却轻,甜得能当饮料喝。姜照眠刚开始捧着杯子,舔了一小口,发现口感不坏,一气儿倒完大半罐,全咽到肚子里。半晌,搓了搓眼睛,难受地蹙起眉,丧丧迷迷:“脑袋晕。”
他醉了也不难缠,坐在对面,两膝并拢,头枕着手臂,像老老实实午睡的小学生。
后头大概因为陆辞没管他,姜照眠自己懵了一会,又站起来,慢慢挪到他跟前,“可不可以回家了呀。”
那双湿漉漉的眼睛茫然地看过来,像养在水里的玻璃珠。陆辞单手支着头,问:“我是谁?”
“老公。”姜照眠垂着脑袋。
“不对。”
他抬起脸,微微瞪大眼睛,咬唇想了一会,“哥哥。”
“不对。”
那是什么?他急起来,苦思了半天,眼圈儿慢慢红了,洇濡着,很努力地憋住泪,“你是不是现在就不要我了。”
陆辞拽过他的胳膊,圈到怀里。下巴磕在他肩膀,握着他的手,摆弄那几个细细软软的手指头,“又绕到这里?”
Alpha说话的气息就拂在颈间,姜照眠把自己往他怀里缩了缩,茫然地望着自己爪子,东一句西一句,“你不喜欢我,你讨厌我妈妈,你想让她不开心。你马上就会丢掉我了,对不对?”
“为什么会丢掉你?”
“那个人…”姜照眠皱着脸,费半天劲想不起饶清名字,“会告诉他们,然后我,下船就被抓走了。”
陆辞笑起来,“还有呢?”
“还有…”他攒眉,思考半晌,扭过身子,注意地看了看那人挺拔的眉宇,又移开视线,小声说:“想你把我关起来。”伸手搂住陆辞的脖子,小猫似的,殷殷地蹭了蹭,“因为我关不住你,你比我聪明,会跑的,还会、还会让我疼,我怕。”
“被锁起来就不会疼?”
“不是那种疼。”姜照眠头摇得像拨浪鼓,声音闷闷的,“是讨厌我的疼。”
陆辞没了兴趣,侧过脸,无所事事地吻了吻他的耳朵。
他不开腔,没有问题领着,思绪不稳定。姜照眠等了一会,又不由自主想到别的地方,收紧手臂,瓮着声:“对不起,我妈妈让你不开心。”
第二十二章
城江港最好的关浦医院在南面,早几年扩建,占去两边大半条街道,门诊科室移到新院区,和住院部隔着一条宽而远的柏油马路。
端午和高考撞上,假期连在一块,空出整周。刚入夏,日头不烫,天色蓝得很淡,远处白阴阴,像一张年代久远的画片,从中心往外延,色彩一块块剥落,边缘褪得只剩一个四方的白框。
过了七八点高峰期,人还是多。旧院区的大门没有划分机动车通道,正中浇铸一条椭圆的水泥,放一间狭窄的保安室,左右各伸出两根长杠,升起放下,切割车流。
小窗开着,用于收找停车费。里头坐一个中年男子,蓝黑的玻璃挡在前沿,看不清楚脸,整个人仿佛给箍在佛龛里。
前头一辆黑亮的轿车慢腾腾地挪。沈浩眯着眼,嘬了根草莓味的棒棒糖,胳膊延伸到电瓶车的手把,一只脚支地,脊背弯得像一只虾。
他来看人。附中放应原回家休养,没几天又犯病,住了快一个月的医院。两家在善咸街做了十几年邻居,沈母已经来过好几次,这回又弄了点东西,要他带给应原。
精神科单独一栋楼,沈浩拔下钥匙,拎着个红色的超市袋子进电梯,从兜里摸出手机,看了眼备忘录,按亮五楼。
507的房门没锁,他拧开门把手,径直进屋。四人间,三张床位都躺着人,不知道是不是打过镇定剂,听到响声也一动不动,盖在身上的被褥湿腻腻,结了大块黯厚的黄渍,口水一类的水痕。
床位在最里,靠窗的地方支了张棕绿的简易行军床,给陪床的人用,堆着几袋捆好的大小包裹。
“我妈让我拿粽子给你。”塑料袋内层凝着密密的水珠,吹了一路风,摸上去只剩温温的热。沈浩大剌剌掷到床头柜,自己掇过一张木凳子,“吃午饭了吗?”
“吃了。”应原半坐着,腰后塞了个黯黄的枕头。脸色不坏,被子里抽出两只手,交叠搁在小腹,掀起眼皮撩他一下,“你一个人?”
“不然呢?”沈浩瞥了眼他瘦长的手背,几条静脉又青又肿,还扎着留置针,“待会去接陆狗。”
“他,”应原攥了下被子,顿一顿,还是问:“去哪里玩了?”
“不知道,没和我说。”
“又他妈这样,一放假就抓不到人。”他条件反射地皱起眉,别过脸,“算了,他的事,死了我也不管。”
“你就不能说点能听的?死死活活,自己还没料理干净。”沈浩咬碎最后一点糖块,纸棒吐到垃圾篓,米白的一根,粘着唾沫,黏在黑色垃圾袋上,“你那次,谁和你说陆陆和姜照眠在一块了?”
应原嗤笑一声,讽刺地盯住他,“他们没在一块?”
“天台之后才一块的,之前没怎么样。”沈浩有点不耐烦,火气压在眼底,抬腿踢了脚病床柱子,旧铁框架猛地一颤,“先是周明,再自己上。你看不惯有人追他,奚苒苒怎么没见你折腾?”
“别碰老子的床。”应原跟着震了震,心头焦躁,喉咙痒起来,蝇头肉虫蠕蠕地动,想抽烟,食指和无名指无意识地摩挲,“学期刚开始,他就和姜照眠一起了。瞒你跟瞒狗一样,你真以为他当你是兄弟?连朋友都算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