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织里从中学时代留下的习惯便是,敬畏能打的强者。
但是续和第一眼看着打斗台上的泷泽生时,只看到了他的强撑。
强撑。
用这种词形容一个刚刚把对手揍到鼻梁凹陷满脸血的家伙。
但是续和就是感觉泷泽生和这里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最显而易见的区别便是,组织里的人都是为了钱而为非作歹暴力成性的人渣,而泷泽生对钱没有那种贪欲。他逛商场时会很自然的走进奢侈品店,那里面一件毛衣就是续和三个月的薪水,他诧异的咂舌,而泷泽生只是娴熟的摸了摸面料,然后嘀咕一句,“这季的新品丑出新的高度了。”
他没有那种暴发户初入贵奢店想要疯狂找回自尊心和虚荣感的豪横,对柜姐的服务也接受良好,不会像续和一样感到些许不自在,而这样的泷泽生同样能轻描淡写的走入破旧的小卖部,买根最廉价的雪糕并且吃得很开心。
他眉眼舒展,似是终于在熟悉的凉意和甜味中得到了一些宽慰。
那时候,无时无刻不在悄悄观察他的续和便想——
这人一定遭到了什么毁天灭地的变故。
大概吧。
或者打击?
“那段时间,泷泽大人经常呕吐。”
琴酒的神色微动。
他大概理解了续和要做什么,大概是想引起他某种怜悯心,这个泷泽生根本大概被赋予了“看好琴酒”这样的任务。
“是神经质的呕吐。”续和堪称一意孤行的说道,“他遵守着某个约定,大概是‘你要期待下次见面时我变成了什么样子’的约定,所以其实有在照顾自己,即使精神萎靡。”
精神萎靡带来的是入睡困难,睡眠质量下降。
靠着强悍的身体素质以及一瓶瓶的功能饮料,泷泽生就算经常被迫熬夜也没影响自己的工作效率。
但是精神压力是能令人枯竭的。
精神压力甚至还会反应在生理上。
脑袋长时间处于高压之下,得精神病的几率就会显著上升,所以续和其实一直在想,泷泽生一定是有什么躁郁倾向,所以才会那么阴晴不定,否则的话……
泷泽生应该是个开朗跳脱的人。
那双眼睛很适合微笑,不,应该说是常年的肌肉走向令他沉默时的神态都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落在某些天生就善于观察这些的人眼中就像标志性信息点一样,如果一个名侦探在这里,一定能分析出他以前是怎样的人。
“我想他需要的是亲近之人。”续和说道,“我亲眼看着他在改变。”
受到打击,消沉,消沉中又带着足以支撑他的坚定和信念,自愈,自我嘲讽以致对他人(特指组织成员)恶语相向,是泷泽生的性格转折。
然后——
在见到黑泽阵的时候。
那个青年暗沉的眸子几乎是瞬间落进了光彩。
就像是回想起了——能令他在这个踽踽独行的世界大口的,放肆呼吸的东西。
就像是被剥夺的在某一天赠礼般突兀的回到了他的面前。
琴酒都要笑了。
他本来完全不在意续和说了什么,反而觉得续和替泷泽生说话为泷泽生着想的模样有些碍眼。
神经质呕吐?精神压力?
是因为什么?
因为继承了泷泽生的记忆吗?还是说本体的死亡令克隆体产生了不好的联想?
他过得那么辛苦……
不是应该吗?
银发青年直视着镜子中的自己。
他发现自己的唇角咧出了一个略微扭曲的弧度,就像是最纯粹的报复心理,幸灾乐祸,恶劣的听着另一个人有多么狼狈。
续和意识到了琴酒在想什么。
他眨了下眼睛,垂下头,说道,“我的重点是……泷泽是个胆小鬼。”
“他是自己一个人就活不下去的胆小鬼。”
“是害怕伤害你的胆小鬼。”
“噗呵……!”琴酒直接笑出了声。
这当然不是觉得开心或什么,琴酒觉得这个场面已经搞笑到了一定的地步。
他说,“我对冒牌货的心思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吐出了续和感到迷茫的话,“你的忠诚可真是令人感动,他要是听到了你说这些可得感谢一下你让他多长了一张嘴,借别人的口说好听的话是不是就会显得真实一些?”
续和愣了愣,古怪的皱起了眉。“你不信我吗?”
“信任?不至于,这是个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命题,我跟他没有感情。”琴酒说,“你们就好像跟在追悼会上夸死人生前多么高尚一样,我需要流几滴鳄鱼的眼泪吗?”
“啪嗒。”
走在街上的泷泽生愣了愣。
他摸过耳朵上的耳机,不确定,再听听。
续和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距离,琴酒的倒是清清楚楚。
泷泽生并不意外他的不告而别。
但是……
听听这人刚刚在说什么?
【冒牌货】。
【死人的追悼会】。
泷泽生产生了一个猜想,熟悉的,令他感到胃疼的猜想。
“这踏马又是……草!”连脏话都彪出来的泷泽生在脑内哀嚎了一声,“这次又是什么啊!”
这次又是哪个设定啊?!
我不是我?!我是谁啊——?!
第109章
我不是我,我是谁??
还能是谁??
人脸面具的猜想都已经被亲身证实了,难道Gin以为他有个双胞胎兄弟?不可能啊不能啊?!
整容手术就更算了,当代技术还没有那么完美无缺的变形。
泷泽生设想了所有可能性,并回顾了所有他和琴酒的对话,以及最有歧义的,最能令人产生联想的——
该说不说,他们两个的脑回路在这一点上是对得上的。
人体克隆。
而泷泽生在第三任务时的研究领域包括人工智能。
“……”
就算不是克隆体这么具象化明确化的存在,泷泽生现在也有可能是机器人,基因改造人,被移植了器官所以五官变化连记忆都共通的某个陌生人。
越想越行得通了。
泷泽生眼睑抽搐了一下,因情绪波动而紊乱的呼吸过后,他叹了一口气。
一回生二回懵三回熟,比起前两次的郁闷委屈和恼火,这一次再得到这种说法,泷泽生反而有一种……几乎令他想要发笑的无可奈何。
简直就像是世界给他开了一个玩笑一样,而且琴酒竟然是一个闷葫芦,泷泽生轻轻抵着耳机,那他到底在对着自己看谁?
这么一想又有些悲凉,但是泷泽生对于自己死而复生的后续多少有些经验了。
因为个人意志从未消失过,以泷泽生的视角来看他从未死去,于是竟然需要在直面他人失去挚友的痛苦中才浑噩恍惚的更深层的意识到“离去”的含义。
所以泷泽生现在对于他们的任何反应都不会感到落寞,即便是被误解。
因为这些人只是还记得他就已经深处潮湿的泥泞中了,那么那些自我劝慰,自我挣扎,自我防护,都是在尽力拍去自己身上的泥巴,留一个还算妥善镇定的外在。
泷泽生给续和发了个消息,叫他让路给琴酒走人。
续和瞥了一眼振动的手机,泷泽生的账号被他设置了特别关注,不管是邮箱还是短信都会飘到第一位,此时看到这句话后诡异的产生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泷泽生在哪安的窃听器?
如果可以,续和也不介意泷泽生让他随身携带个窃听器,他一定会像是保管两千万美金的钞票一样对其珍视无比,但大概泷泽生对他没兴趣吧。
续和往旁边退开一步,让出了出门的必经之路。
他有些走神的想到,刚刚那些话毫无意外被泷泽生听到了,那么对方完全没有反驳,也没有出声打断他。
看来是真的。
我看人的眼光还是没有退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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