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位御主(70)

　　利维坦是神造的混沌魔物。
　　而在这光与暗分别上升与下沉，界线分明的时代，混沌就是毒。
　　所以，那缭绕了利维坦全身的苍蓝色的美丽火焰，实则是最为致命的存在。
　　“――你在害怕我。”在龙类低沉的嘶吼声中，太古神言化作枪矛直抵内心深处的恐惧。
　　毕竟，对方的语气是那么笃定。
　　哪怕利维坦有那么半点自大傲慢的因素掺杂在其中，少年也不至于无法发出任何声音进行反驳。
　　“……对。”在极短的沉默过后，少年向着在他身后扇动膜翼紧紧追随的龙说道：“没错，如你所言。”
　　“我在害怕你。”他大方的承认了这一点。
　　“嗤。”魔物笑了起来，他龙类的脸孔在这一声冷笑下变得人性化。
　　利维坦就用这半是嘲讽，半是嗤笑的口吻说道：“我原本以为，你不会有‘害怕’这种东西。”
　　不惧天地，不畏神袛。
　　直至死亡也不会有害怕这种情绪的少年。
　　而现在看来，恐怕是他在临死前那贯彻灵魂的呐喊让人有了这样的错觉。
　　毕竟他以那么悲切却又无悔的目光诉说……即使会再一次死亡，也愿举起救世的旗帜。
　　此时，距离他始终遥隔云端的少年再次回复道：“是人类的话，怎么可能没有那种情绪。”
　　害怕吗？怎么可能会不害怕呢？
　　他一直都不缺少那种情绪。
　　迦勒底被大火燃烧的时候，魔神柱贯通天地的时候，提亚马特步步紧逼的时候。
　　面对此种境地，害怕是很正常的事。
　　无论经历再多……少年的内里，依旧还是那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
　　大神宣言柔和的律动，温度从他掌心的地方漫延。
　　――就像是安慰一样。
　　意识到这一点的立夏，因局势而紧绷的神色微微放松了下来。
　　正在这时，他看到了天上的宫城，威严又宏伟。
　　于是，他手中曾为北欧主神持有的神枪一瞬兴奋了起来。
　　大神宣言带着坠在它枪杆上的少年猛然提速，向着云中的都城急速坠落。
　　玻璃的花窗，瑰丽的云群。
　　风之精鸣奏起歌颂雅威的诗篇，亿万年的长久吟诵，念念不忘。
　　空心的玻璃制品被风叩响的那一刻，少年以为自己听到了泉水叮咚。
　　‘仁慈的，天上的父。’
　　钟鼓齐鸣的声音，以及古往今来的一切生物恒久不变的信仰。
　　他们在唱诵着耶和华的伟力，圣洁而又崇高。
　　但是……
　　“——锵！！！”
　　一切的一切，都在兵器尖锐的刃嵌入殿堂大门，发出声音的那一刹戛然而止了。
　　泛着层金的天与云，是太阳开始西坠的象征。
　　在大神宣言炸裂于眼前的明光中，立夏终于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像是直接一巴掌扇在一位至高神脸上的挑衅，贯穿了北欧神话的长枪带着它的赫赫威名，将此间殿堂造型奇伟的大门洞穿。
　　尖锐律动，深深嵌入其中。
　　如伤疤一般，成为了整所城池唯一的瑕疵。


第47章 俯瞰风景
　　5月28日
　　选神的枪。
　　—
　　传说中，天有七重。
　　每一重都各自由不同的天使掌管，替神行使不同的权能。
　　其中——
　　第四重的太阳天，启示录中记载的天上城耶路撒冷便落座于此处。
　　第七重的土星天，则有神之御座设立于此，是荣光聚集的地方。
　　而更加高远的地方，其实还有着水晶天的存在。那里，是至高神耶和华所在的地方。
　　眼下，少年所看到的一切都仿佛梦境。
　　旧日重现。
　　圣音渺渺，虔诚颂唱。
　　高伟的殿堂耸立云群之上，通天的路途似乎在眼前敞开，不再遥远。
　　这里有最瑰丽宏伟的殿堂，这里有这有最雪白无暇的云彩。
　　洁白的绒羽从天而落，扬扬洒洒，落了满头。
　　少年睫毛轻颤，目光微恍。
　　据希伯来的传说，圣洁者与善人死后所在的地方正是遥远的天之殿堂。
　　如果说天上的居所是眼前所见到的这样的地方……那么，死亡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可以惧怕的了。
　　‘天父的怀抱，义人诉说的理。‘
　　‘耶和华，圣火，救赎——何等温暖。’
　　圣洁空灵的浅唱下，立夏目光悠长，神色放松。
　　此时，他紧握长枪的手掌，已经开始渐渐削弱了力度。
　　生于人世的少年，无法分辨出这究竟是传说里的第四重，第七重……亦或者是至高至远的神在之地。
　　这里是圣城耶路撒冷吗？是光荣集结的神之御座吗？还是耶和华的居所呢？
　　这似乎是很重要的事，又似乎没有那么重要。
　　少年手上的力量愈发的放松了起来，如此下去，想必再过不久……他就会松开握着武具的手掌了吧？
　　能让一名为着什么而战斗的人放下武器的原因有两个。
　　一个是功成身退，还有一个是死亡。
　　争端与战斗是没有必要的，天父身边祥和又温暖，一切都会在希望与爱里停驻步伐。
　　你可以不用再这么疲惫下去，前路不再会是永远的晦涩难猜。
　　立夏几乎就要被这种感觉说服了。
　　如果不是手下大神宣言焦急的律动及时唤回了他的理智，可能他现在真的已经放手了也说不定。
　　不需要再战斗，随时可能徘徊在与死神擦肩的境地中对立夏而言没有任何吸引力吗？
　　不是的。
　　但是，他知道，无论眼前的场景究竟是第几重天的昨日重现……眼下的情况都是最坏的存在。
　　大神宣言是个颇为神异的武器，尤其今天这杆枪的表现更是证实了一个长久以来的怀疑。
　　它就像是活物一样，从未死去。
　　立夏看着殿堂那白金交织，璀璨无暇的门扉上被神枪深深嵌入的伤痕，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这算什么啊？
　　来自北欧主神的武器，奥丁身份的象征，给希伯来至高神的神殿的大门捅了个对穿？？
　　这种情况，就算是以仁慈冠名的天父也一定会发怒吧。
　　结合之前的景象，立夏此时甚至不敢深思下去。
　　毕竟……一旦真的放手。
　　等待他的，只会是被蛊惑后的，高天之下的万丈空无。
　　天空可从来不是什么温柔的存在。漂浮在空中的云看起来总是轻盈又美丽，实际上其内有大量的水滴，密度很大。
　　有的云里甚至凝结有冰晶团，这样的云就会像岩石一般坚硬。
　　他会成为每年撞死在云里的五百万只飞鸟其中的一员，在净白若新雪的云里迎接死亡。
　　正在立夏感到后怕不已的时刻，异象突起。
　　于大神宣言盛放的银白光华下，眼前高洁神圣的殿堂从被洞穿的门扉处开始蜕变。
　　无暇的白色似纸屑一般片片剥离，满天纷飞。
　　天之殿堂褪去了高洁，其下，裸露出属于炼狱的銮金。
　　显现于少年身前的，是一双瑰丽鬼惑的金色眼睛。
　　像岩浆一样流动，金赤交融。
　　金黄的瞳膜如琉璃般冷脆，内部是漆黑竖直的，属于兽类的瞳孔。
　　整片天空开始燃烧，由新雪一样的白，一瞬走到了辉煌落日。
　　泛着层金红的天与云，是太阳开始西坠的象征。
　　同时也是……逢魔之刻。
　　无论高洁也好，洁净无暇或是歌颂天之圣名也罢。
　　甚至包括那宏伟的殿堂，这一切，全部都是假象。
　　皆是虚妄。
　　那么，将幻象剥离后的真实究竟是什么呢？
　　将这双金色眼睛正中眉心位置洞穿的大神宣言，可以向少年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了。
　　是富江……或者更具体一点，是富江的头颅。
　　是的。
　　只有头颅，仅此而已。
　　无比庞大，横霸长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