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位御主(180)
这次的灵子转移是漫长的。
立夏觉得自己在框体内度过了很长的时间。
似乎是做了梦。
形形色色的人,像川流不息的河水那样,在他的身边流淌而过。
立夏无法看清他们脸,更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唯一所能看见,且记住的――
那些人,无一例外的都在发光。
一个个高低不一的漆黑背影,逶迤着此世最美的光,在他的身边走过。
无法触碰,无法靠近……亦无法远离。
于是,那些光便交汇为了光辉闪烁的星河。
而少年,则在星星里流浪。
立夏漫无目的的,追随着这些摇曳的光行走,始终与向前的人群相隔了半步的距离。
眼前的一切,除了这些人影,全部都是灰蒙蒙的。
于是那些光就成了少年碧蓝的眼底中唯一的色彩,最后随着时间和呼吸渐渐褪色,变得微弱。
立夏在微弱的,光的尽头,看到自己。
那个人向他回过头来,肩膀上站着一黑一白的鸦。
立夏看到那个‘他’的嘴唇一开一合,正在说话。
“你在说什么?”少年抬声高呼,“我听不到!”
立夏隐隐感觉到,这应该是非常重要的事。
少年下意识的拔腿飞奔,向那遥远之外的身影追逐而去。
漆黑的人群则仍然维持着他们原本的步调,徐徐缓缓的向前。
而立夏,将他们甩在身后。
双方之间,所隔着的半步距离,像一条泾渭分明的河。
他们是永远平行的线。
或许会有短暂的遇见,却永远无法真正触碰。
立夏在奔跑。
近了……更近了。
他伸长手臂,试图去触及‘自己’。
明明已经近在咫尺。
那个人和立夏之间的距离,却又一下拉远开来。
清冽的蓝色里,映着立夏不甘心的身影,又一次努力的,向他而来。
于是,这个人将食指竖在嘴唇前方。
“嘘……”轻轻的微笑,唇角勾起的弧度非常温和。
“时间,未到。”
双方的距离愈发遥远,变得再也无法触及。
洁白的乌鸦振翅翻飞,落下的片羽如雪,又像些轻薄的云絮。
在乌鸦的注视里,‘藤丸立夏’的身形被掩埋在这场无声的落雪。
少年在雪光洁白里,微微窥视到被遮掩的真颜,和唇角的笑容。
他说:“你当醒来。”
强烈的失重感袭来,眼前灰蒙蒙的梦境,瞬间变得雪白。
在明烈的光里,少年捂住双眼。
――立夏醒了。
岩窟王用披风盖在他身上,强风吹鼓着披风猎猎,灵子转移一如既往的将他们投放在了天空上。
“你醒了。”英灵注意到他睁开的眼睛。
“……抱歉,这次睡得有点沉。”立夏揪住岩窟王的衣袖,死死盯住距离还远的地面。
他早应该熟悉这种失重感,却仍旧无法适应高空坠落的恐惧。
“趋利避害是人类的本能。”伯爵一下看穿了立夏的不安,他看了立夏一眼,随即又别开目光,“因此,明知危险,仍然向着安全相反的方向走去,才会被歌颂为‘伟大’。”
“尽管,这是可怕而且毫无意义的东西。”似乎是感觉到自己的语气过于沉重严肃,伯爵顿了顿,单手轻轻拍了拍立夏的脊背。
对比这个年龄的普通人类孩子而言。
藤丸立夏的身体很结实,有着紧实的肌肉,却也略显消瘦。
月光下,他的脸色显得苍白。
他没有去回应英灵略显别扭的安慰,这很罕见。
“……爱德蒙。”少年开口的声音很沉,“你见过紫罗兰色的月亮吗?”
‘魔力反……滋……快离……’
通讯仪器内传来罗曼医生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令人新生不安。
“怎么可能会有颜色这么奇怪的……”英灵下意识的扬起头,看向更上空,月亮所在的地方。
暗示的魔术。
被强行忽略的违和。
正常状态下,人在高空坠落时,会看向地面。
甚至于并没有时间去思考,更高的地方是什么样。
“还真是糟糕的恶趣味。”伯爵发出了‘库哈哈’的笑声。
立夏仰着头,看着月亮。
而月亮,也在看着他。
这是月亮,也是眼睛。
落下了浅紫罗兰的光,在这柔和的光所触及的范围内,全是注视。
他们的行踪,从一开始就暴露了。
是的。
就从灵子转移投放的最初。
腕部的通讯仪器传来滋啦啦的电流声,立夏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它。
他手心下,传来被拉长的,刺耳的‘吱’的长音。
这声音并没有因为手掌的阻碍被削弱太多,刺的立夏微微皱眉。
通讯信号彻底被屏蔽前,最后的挣扎。
灵子投屏。
小小的盈蓝色里印着一行字,在发光。
‘48号御主藤丸立花的反应,显示向东。’
投屏的光非常微弱,也非常固执的给出了立花所在的方向,成为了失联前唯一的希望。
至此,他们与迦勒底,彻底失去联系。
向东。
究竟向东多久?又要多长时间?
很远吗?还是很近呢?
他开始想念少女那头橘子色的头发。
英灵带着他落在地面上。
风声变小,脚下的沙子非常细软,顺着脚踝滚进少年的鞋子内。
漆黑的沙粒。
飙扬的风里,漫天飞扬。
沙漠是漆黑的,天空是漆黑的。
没有树影,不存在任何活物,看不到哪怕一颗星星。
安静到死寂,只有风还活着。
处处与常识背离,透着诡异。远处的夜空和沙漠仿佛噬人的黑洞。
“爱德蒙,你还记得灵子转移前,医生他们说了什么吗?”
立夏收敛起头脑内那些絮乱的东西,镇静的开始思索起眼前的情形,及接下来所应该进行的行动。
‘――档案序列48的御主藤丸立花,49的御主藤丸立夏。’
随着特异点的补正,贝尔芬格的离开,亚瑟王去往遗世独立的理想乡。
与迦勒底的通讯,及与英灵间的联系被重新链接。
“灵子转移后,两位御主一前一后失去了定位坐标,通讯被切断。’
‘现在和你之间的通讯终于恢复,定位重启,但是立花那边依旧……抱歉。”
作为特异点所在的古不列颠,以及位于现代而存在的菲尼斯·迦勒底。
隔了很遥远的时间,罗曼医生的声音被收束的很微小。
无疑,他在难过。
笨蛋一样的医生,只会将其中大多的责任归结在自己身上。
承担起沉重的压力和责任,笑的软绵绵的罗马尼·阿基曼。
立夏一直觉得,或许这个人是世界上最笨的王也说不定。
因为想要成为人类而向圣杯许愿,所以名为罗马尼·阿基曼的人类就诞生了。
赢得了圣杯战争的御主和英灵。
没有向圣杯许愿那些哲学抽象化的愿望,只许愿了金钱和成为人类。
一个带着大量钱财,建起雪山上的救世机构。
一个许愿成为人类,想要体会只是人类的一生。
这明明,应该是一个好的开始。
向着新生的希望和活力,向着理想和理解而迈出的步伐。
以色列最伟大的王,冠位的caster,和他后世继承了所罗门血脉的后代。
怀抱着最美的希望,折戟在未来的残酷之中。
在成为人类前的最后时间,‘未来视’被触动的最后一眼里,他看到了人理的毁灭。
因为这一眼的注视,作为人类新生的罗马尼开始日夜学习,学他所能学到的一切。
驻足在烟花下,因为人群的笑容而放缓脚步,面色和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