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部(34)
苏念走出酒店大门,委托人的女儿又在等着他。她说:“今晚真的能找到我爷爷吗?”
苏念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看了女孩儿焦急的神情,继续朝前走。女孩儿忙不迭地跟上,像个小尾巴似的。
“苏先生,你要去哪里?我开车送你。”
苏念看了看时间。为了尽早赶到地点,他没有坚持叫计程车,把写有地址的纸条递给女孩儿:“十五分钟内,必须赶到。”
“没问题的,一定可以。”女孩儿开心极了。不知道是因为可以找到爷爷,还是因为苏念愿意坐她的车。
白兰小楼是本市一处文化遗产。据说,小楼有数百年的历史,经过几代人的维护修缮,至今仍可看出它曾经辉煌的痕迹。
小楼门口设有售票门亭,白天会有工作人员在,晚上换成两个保安,负责有名无实的护卫工作。苏念让女孩儿在白兰小楼附近停车,他准备步行过去。女孩儿站在车外,眼巴巴地看着他,大有“不离不弃”的势头。苏念犹豫了,如果那位老先生还活着,或许亲人可以唤醒他更多的自我意识。
“跟我来吧。”苏念沉声道。
晚上的白兰小楼沉浸在一片昏暗中,只有门亭前亮着一盏路灯。两名保安已经喝过茶、聊过天,各自趴在桌子一角昏昏入睡。
苏念带着女孩儿轻而易举地通过门亭,女孩儿一直很紧张,看到保安的时候下意识拉住了苏念的胳膊。苏念并没有甩开她,旁若无人地走过楼门。
绕过影壁,宽敞的庭院里可见南北两向耸立的百年古树,庞大的树冠舒展开来,乍一瞧好像两柄巨大的遮阳伞。青石子铺就的一条小路在庭院中间蜿蜒曲曲,一直通向悬挂“白兰幽香”匾额的红漆门下。
苏念拿出木盘,细看上面一红一白两个指针。白色的静止不动,红色的微微旋转,苏念蹙蹙眉,说:“这边走。”
在白兰小楼的外侧绕了大约有十几分钟,木盘上的红色指针才稳固下来,笔直地指着一间有些破败的房子。看模样,那应该是后院的柴房。
苏念叮嘱一直抓着他胳膊的女孩儿:“不要出声,跟紧我。做什么,我会告诉你。”
女孩儿愈发紧张,索性抱住了苏念的手臂,哆嗦起来。苏念非常不适应跟一个女孩儿这么接近,将她的手从胳膊上拉开:“不要妨碍我。”
女孩儿瘪瘪嘴,臊得满脸通红,嗔怪地偷看苏念一眼,挪着小步子跟在后面。但是,她还是很害怕,尽可能在不妨碍苏念的情况下拉住他的衣襟。
苏念回头一瞧,女孩儿立刻露出委屈的神情来。
恍惚中,想起了某个人。也是这样拉住了自己的衣襟,当自己回头的时候,那人笑眯眯地说:“不要这么小气嘛,师兄。”
苏念转回头,将那人的笑脸丢出脑外。
临推开柴房门之前,苏念又看了一眼木盘指针,确认里面的情况以及周围的情况。他的木盘只能找到一些古怪的东西,对普通人没有任何作用。故而,木盘无法指出隐藏在暗处的人。
白颉非常吃惊,没想到还有半路截胡的。而这个半路截胡的居然是苏念,这让他更加忧心。本还想着,绝对不能让苏念碰到锦帕,忽然看到女孩儿拉住了苏念的衣襟,白颉一股怒气冲上头,方才那点顾虑彻底灰飞烟灭。
几年不见你倒是长本事了!白颉在心里酸溜溜地抱怨着。
接下来怎么办呢?
苏念一身法力,可比他这个早就把自己掏空的普通人强百倍,就算动手打起来,他也没有把握能从苏念手里抢到锦帕。况且,那位老先生已经非人非鬼,他没有能力同时对付两个劲敌。
苏念握住了口袋里的一张符篆,对女孩说:“你留在外面,等我叫你。”
女孩不情不愿地放了手,点点头,乖乖后退了几步。苏念转身,轻轻推开柴房门。女孩只能看到柴房里一片黑暗,其他什么都没有。苏念进去后立刻关了门,女孩这才察觉到,自己孤零零地站在院子里,岂不是更加可怕?
情况要比苏念想的简单很多。至少,老人没有变成什么怪物袭击他。他找了几日的老人,此时正坐在一把摇椅上,闭着眼睛。
看样子,老人只剩下一个躯壳,内里的魂魄却也不在附近。苏念慢慢靠近,仔细观察,发现老人手里握着一块儿红色的锦帕。
想来,就是这个东西在作祟。
苏念在老人周围的地面上画下阵法,并将一张符篆贴在他的额头上。准备完毕,苏念试图召回老人的魂魄。然而,古怪的事发生了。老人手中的锦帕瞬间吸收了地面上的阵法与符篆上的法力,就像吸尘器那样,吸得干干净净。
苏念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一时间不禁有些纳闷。这锦帕似乎并没有攻击他的意思,可也没有要离开老人的迹象。但,苏念清楚,锦帕不会放开老人的魂魄,吸了老人的,就会吸食其他人的。至今为止,已有多人失踪,想必都是被这锦帕吸走了。
但是,尸体呢?魂魄没了,也该留下尸体。那些丢了魂魄的人,他们的尸体在哪里?
04
白颉将柴房里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急得直跺脚!苏念你笨不笨啊,反正那老头都救不活了,你就不会安安静静等一会儿,等锦帕吃完了老头的魂魄,你不就知道尸体会被如何处理了?
苏念想的却是:即便没有希望,老人的魂魄也该到地府等着轮回转世。
这就是师兄弟之间的不同。
几番尝试后,苏念不得不承认,即便找回老人的魂魄,这人也活不了了。他打开柴房门,走到女孩儿面前,说:“你爷爷已经过世。”
闻言,女孩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苏念不为所动:“老人走得不寻常,我需要你为他做点事。”
“什么事?你说。”
“跟我进来。”说着,苏念反手推开柴房门,给女孩儿让出一条路来。
有苏念的陪伴,女孩儿的胆子大了很多。小心翼翼走到爷爷身边,跪了下去,失声痛哭。苏念沉声说道:“叫你爷爷,我说停,才能停。”
女孩儿哽咽着,一声一声呼唤爷爷。老人的情况却不见起色,仍旧一脸死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女孩儿被爷爷手里的锦帕吸引了注意力:“这,这是什么?”
女孩儿下意识伸出手去触碰锦帕。外面的白颉急得险些喊出声来——不要让她碰,我不想多杀一个人!
苏念闪电般抓住女孩儿的手:“不要乱碰。”
女孩儿恍惚了一下,有些不情愿地缩回了自己的手。苏念却在女孩不正常的表情里发现了端倪。难道说,这锦帕可以诱人心智?
苏念扶起女孩儿,说:“我要拿掉这块锦帕,带你爷爷回家。等一会儿你看到我拿出锦帕,就用这个铃铛走在我前面。”
苏念将小小的铃铛给了女孩儿,再三叮嘱:“不要碰我或者是你爷爷。”
女孩儿很紧张,握着铃铛的手瑟瑟发抖。
看到这里,白颉彻底死了心。苏念是必须要接触锦帕了……
毕竟是世家出身,从小时候起就跟鬼鬼怪怪打交道,苏念能够感觉到锦帕的威力。他拿出一串念珠缠在手腕上,随后小心翼翼地碰到了锦帕。事实上,并没有什么怪异的情况发生,锦帕很柔软,微凉。苏念将锦帕从老人手里抽出来。这一刻,苏念看到老人断了最后一口气,身体立刻出现很多尸斑。
此时,并不是研究老人尸体的最佳时机。苏念将锦帕团了团攥在手里,随即弯下腰将老人的尸体抱起来。转身对女孩儿点点头,示意她摇铃离开。
女孩儿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爷爷的尸体,竟然对苏念的指示毫无反应。
苏念心说糟糕!女孩儿一定是受到锦帕的影响被控制了。苏念急忙转身,尽量让锦帕远离女孩儿,可惜,为时已晚。女孩儿忽然扑上来死死抓住苏念的手臂,势要抢夺他手里的锦帕。
白颉越看越着急,恨不能大声喊——你倒是踢开她啊!
在苏念闪躲的功夫里,手中的锦帕忽然耀出红光,穿透他的手掌,几乎映亮了整个柴房。
来不及了!白颉狠狠咬牙,猛地站起身来从后窗的位置上跑到门口,一脚将柴房门踹开冲了进去。
苏念没想到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在,下意识回头,看到进来的人居然是自己苦寻了五年的白颉,当即傻了眼。
白颉没时间跟苏念解释,急忙跑到女孩儿身后,抓住她的头发狠狠一扯,女孩儿一声惨叫,跌倒在地上。
白颉上前一步,一把扣住苏念的手臂:“锦帕给我!”
苏念怒目圆睁,死死盯着面前的人:“白颉!”
“快给我!”我不能杀你,别让我难做,快给我!
兄嫂惨死,大侄子失踪,这一切都与白颉脱不了关系。苦苦找了五年,都没有他的下落,现在见着了,怎会轻易放弃?苏念干脆放下老人的尸体,出手要抓住白颉。
师出同门,白颉对苏念的招式了解得一清二楚,不用看也知道他要干什么。急忙侧向跳开。白颉看着他冒出红光的手:“你不能拿着它,给我。”
苏念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一向没表情的脸上尽是愤怒!直扑向白颉!
这呆子,要傻到什么时候?
白颉不能被抓,至少现在不能。命运的齿轮已经停下,再度转动前他必须保证自己活着,活着告诉御安当年的真相,活着看罪魁祸首得到应有的下场。他想告诉苏念,我这条命迟早是你的,不用急于一时。
可惜,苏念不会留给他任何解释的时间。
当年亲密无间的师兄弟以死相博。白颉苦于闪躲苏念的杀意,苏念早已失去理智,只想着活捉白颉,问出哥哥一家惨案的真相。
俩人打得浑然忘我,早已忽略了方才被锦帕蛊惑的女孩儿。女孩儿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隐藏在黑暗的角落里,阴森森地盯着苏念。
凌厉的拳头狠狠打在白颉的肚子上,他哇一声吐了口酸水,踉跄后退。白颉捂着肚子,气喘吁吁地警告苏念:“苏念!不要以为我不还手是怕了你。”
苏念对白颉的反抗视而不见,怒视着他惨白的脸。五年了,不,从他欺骗自己离开算起,是五年零三个月。
最后一次见他,他靠在自己怀里,说:“我很好,别担心。早去早回,等你回来,咱俩一起去给我妈扫墓。”
然后,他带着白颉伪造的师傅的信,去了役鬼师家,一去便是三个月。等他回来,哥嫂惨死、御安失踪、御信在废墟中奄奄一息。
白颉!他最信赖的师弟、他最爱的人,骗了他。
苏念过于专注心里的仇恨,而忽略了身后的女孩儿。女孩儿猛地撞过来,苏念被撞得打了趔趄,不小心放了手,锦帕无声无息地掉在地上。